联合调查队带着满身疲惫和更多未解的谜团,撤出了遗忘峡谷。第七号节点被暂时封锁,由“深潜者”和联邦共同设立了一个临时监测站,严密监视任何异常能量活动。那三个被摧毁的“清道夫”残骸以及“荆棘齿轮”遗弃的简陋设备被小心回收,运回了“自由港”新设立的联合技术分析中心。
会议大厅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谈判暂时搁置,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对此次事件的分析上。巨大的屏幕上,展示着从现场回收的数据片段、设备残骸的扫描图像,以及索尔团队初步的分析报告。
“……综上所述,”索尔的语气带着技术专家特有的冷静,却也难掩其中的惊疑,“可以确认,‘荆棘齿轮’残部此次行动的首要目的,并非获取节点内存储的‘播种者’协议数据——虽然他们确实进行了部分读取,但那更像是为了理解结构以便进行后续操作。他们的核心行为,是向节点核心注入了三段高度加密的指令模块。”
他切换屏幕,显示出三段扭曲、不断自我变化的复杂数据流图像。“我们目前只成功破解了第一段指令模块最外围的封装层。其内容……令人极度不安。”索尔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组织语言,“这段指令的目的,是尝试修改节点内部维护的‘播种者’协议框架中,关于‘文明发展路径评估’与‘干预触发阈值’的基础参数。”
大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艾莉西亚立刻抓住了关键:“他们想降低干预阈值?还是改变评估标准?让‘播种者’协议变得更……激进?”
“更准确地说,”索尔调出一张对比图,左边是“深潜者”资料库中复原的原始参数范围,右边是破解出的修改意图,“他们试图大幅放宽‘文明发展路径偏离可接受模板’的判定容错度,同时,将‘外部干预建议生成’的阈值,从原来的多重复杂指标综合判定,修改为……单一指标触发。而这个被他们设定为关键触发器的指标是……”索尔的声音低沉下去,“‘文明内具有遗传‘缺陷’或‘非标准化’特征的个体比例超过某一临界值’。”
死一般的寂静。
这意图已经赤裸到令人发指。如果让这样的修改成功写入并传播到其他可能残存的节点甚至更深的“播种者”系统底层,那么未来任何人类文明,只要其基因多样性超出某个被设定的“标准”范围——比如,“纯种”人类比例过高,或者出现了不被某种标准认可的变异——就可能被判定为“偏离模板”,从而触发“播种者”协议中那些未知的“干预”措施。
“他们疯了吗?”一名“熔炉”头目拍案而起,脸上混合着愤怒与难以置信,“这比莫里斯当初想做的还要疯狂!他至少是想利用‘播种者’的力量达成自己的控制,这帮混蛋是想直接给全人类套上一个更紧、更致命的基因枷锁!甚至可能再次引来‘播种者’的注视!”
范德林的脸色苍白:“这不可能成功……对吧?‘播种者’的协议是远古遗物,其底层逻辑怎么可能被这样轻易修改?”
“理论上极难,”索尔承认,“但并非绝无可能。‘播种者’协议的本质是一套复杂的自动化系统,有其自身的规则和接口。‘荆棘齿轮’使用的指令协议古老而特异,似乎正是针对这类远古系统的某些底层维护接口设计的。他们像黑客一样,不是在重写系统,而是在尝试利用漏洞,插入一个带有误导性的‘补丁’或‘插件’。从现场数据看,由于林启先生及时破坏了关键物理连接,三段指令中只有第一段被完整写入并激活,第二段部分写入,第三段未能注入。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万幸?”凯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段这样的指令被激活,还不够吗?谁知道它现在是不是已经在那个鬼节点里开始运行了?谁又能保证,他们只有这一个节点作为目标?”
伊瑟拉神情严肃:“索尔,评估已激活指令的影响范围和潜在风险。”
“正在全力分析。节点本身活性很低,影响可能局限于局部。但最大的风险在于,这段被修改的参数,如果通过节点网络潜在的、未被我们发现的隐蔽数据同步机制进行扩散……”索尔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一颗定时炸弹可能已经被埋进了人类文明遗产最深的根基里。
林启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那种在节点处感受到的、尖锐不协调的“杂音”,似乎有了答案。那不仅仅是破坏的痕迹,更是某种恶意的“植入”正在与原有系统发生冲突和融合时产生的扰动。他抬起头,看向索尔:“那些被遗弃的设备,还有‘清道夫’的残骸,有没有可能追踪到来源?制造者?或者使用者留下的生物痕迹?”
索尔摇了摇头:“设备是粗糙的拼装货,部件来源混杂,无法追溯。‘清道夫’是旧型号,序列号被刻意抹除。现场清理得非常专业,没有提取到有效的DNA或指纹。对方是行家。”
“但有一样东西,他们或许忽略了,或者来不及完全清理。”艾莉西亚突然开口,她在自己的数据板上操作着,将一张放大的图片投到主屏幕一角。那是节点结构表面,靠近被破坏的非法接入端口附近,一个不太起眼的、仿佛无意中留下的细微划痕,形状有些特殊。“这是工程匕首撬动时留下的痕迹吗?”
“不是,”索尔仔细看了看,“匕首的痕迹在另一侧。这个划痕……很浅,更像是某种工具在匆忙中或意外刮擦留下的。形状……像是一个不完整的符号或字母。”
图片被再次放大、增强处理。那划痕确实像某个字符的一部分,边缘有熔化又凝固的迹象,可能是在能量干扰下形成的。
“能复原吗?”范德林问。
“正在尝试建模匹配……”技术团队快速工作着。几分钟后,一个模糊的、残缺的图形被模拟出来。它看起来像是某个复杂标志的一角,或者是某个花体字母的局部。
“这是……”伊瑟拉微微蹙眉,调出“深潜者”的庞大符号数据库进行比对。片刻后,她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匹配度最高的关联项,来自旧时代战前一个高度机密、后期被解散的‘人类遗传纯粹性研究基金会’的内部徽记。该基金会的主张……与‘荆棘齿轮’后期表现出的基因极端主义倾向,有高度重合之处。更重要的是,这个基金会的一些核心研究人员,在基金会解散后下落不明。其中一人的专长领域是……远古地外文明信号解码与逆向工程。”
线索似乎连接起来了,却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一个早已解散的极端组织,其标志痕迹出现在“荆棘齿轮”的行动现场?是“荆棘齿轮”继承或利用了他们的遗产?还是……这个基金会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转入了地下,化身为“荆棘齿轮”的某种内核?
“‘回声’……”林启喃喃道,想起了伊瑟拉之前发给他的信息,“那个可能还活着的‘荆棘齿轮’技术主管,他的背景资料里,有没有与这个基金会的关联?”
伊瑟拉立刻查询,片刻后摇了摇头:“公开记录没有。但如果有,也一定被刻意抹去了。”
会议陷入了僵局。敌人比想象得更狡猾、更专业,且其目的之恶毒,超出了单纯的权力争夺。他们像是在下一盘以整个文明未来为赌注的棋,而棋盘,则是“播种者”留下的、人类尚未完全理解的远古系统。
“修改‘播种者’协议的基础参数,这需要极其深入和特异的知识。”艾莉西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看向林启,“莫里斯穷尽心血,似乎也未曾做到这一步。如果‘荆棘齿轮’残部掌握了这种技术,那他们的威胁等级,需要重新评估。我们必须假设,他们可能在其他节点,甚至在其他我们未知的‘播种者’遗物上,进行类似的尝试。”
凯一拳砸在桌上:“那还等什么?立刻对所有已知的节点和疑似遗址,进行最高级别的保护和排查!”
“范围太广,我们的力量不足以全面覆盖。”范德林苦笑,“而且,如果他们有内应,我们的行动可能还在他们监视之下。”
就在这时,林启的通讯器再次震动。又是一条来自伊瑟拉的加密信息,只有一句话:
“对节点内被部分注入的第二段指令模块进行深层模拟解析,发现其加密内核中,嵌套了一段极其隐蔽的、指向性非常明确的定位代码。代码指向的坐标,不在任何已知的节点或遗址位置。坐标解析结果显示为——格陵兰冰原,原‘起源计划’主基地,地下深层,未公开区域‘零号档案库’。”
林启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零号档案库?那个在“伊甸”的记录中只有名字、连陈远博士都语焉不详的最高机密地点?“荆棘齿轮”修改“播种者”协议的指令里,为什么会隐藏着指向那里的坐标?
这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攻击目标,更像是一个……邀请?或者,一个陷阱的终极饵料?
他将信息内容低声告知了艾莉西亚、凯和伊瑟拉。几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严峻。
敌人的阴影不仅徘徊在废弃的节点,此刻,更似乎直接指向了所有事件的起点,指向了那片埋葬着无数秘密与亡魂的冰原深处。那里,究竟还隐藏着什么,能让“荆棘齿轮”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以修改远古协议为掩护,也要将其标注出来?
会议不得不再次中断。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指向起点的坐标,人类理事会必须做出新的、可能更为艰难的抉择。是立刻组织力量前往冰原探查,还是将其视为一个分散注意力的诡计?而无论选择哪条路,他们似乎都能感觉到,暗处的那双眼睛,正嘲讽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