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齿轮”残部活动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谈判桌上刚刚燃起的一丝合作火星。大厅里瞬间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只有通风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凯的手按在了腰间武器的位置，眼神锐利地扫向范德林，似乎想从对方脸上分辨这是否是一个转移焦点的策略。范德林则面色凝重地将数据板推向桌子中央，示意所有人查看。
伊瑟拉率先接过数据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阅着现场传回的模糊影像和能量读数。“挖掘深度约十五米，避开了主要结构支撑点，手法专业。能量扰动集中在节点核心防护罩的薄弱区域……这不是偶然的探索，是目的明确的针对性行动。”她抬起眼，声音依然平稳，却带上了冷意，“他们了解节点的结构，甚至知道如何规避常规监测。”
“这不可能。”联邦代表中一名负责技术事务的官员脱口而出，“节点的完整结构图属于最高机密，只有‘星耀’核心数据库和少数几个研究所有备份。‘荆棘齿轮’怎么可能……”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意识到，在场的其他人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联邦内部早已千疮百孔，泄密或者内部人员流入“荆棘齿轮”，并非难以想象。
林启盯着数据板上那些扭曲的挖掘痕迹和异常的频谱图，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第七号节点，那是“深潜者”共享的情报中提及的几个尚存部分活性的古老信号转发站之一，据说还残留着微弱的“播种者”协议底层代码片段。莫里斯曾经疯狂追寻的，也正是这类东西。“荆棘齿轮”残部现在去动节点，目的是什么？试图重启某种联系？获取武器化的技术？还是……另有所图？
“现场有没有发现人员活动的迹象？或者，更直接的证据？”艾莉西亚问道，她的专业背景让她立刻抓住了关键。
范德林摇了摇头：“侦察无人机只捕捉到能量痕迹和挖掘现场。对方很谨慎，清理了大部分生物痕迹。但我们调取了该区域过去七十二小时的所有被动监测记录，交叉比对后，发现了一条线索。”他操作数据板，调出了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波形图，“在能量扰动发生前六小时，距离遗址三公里处的一个废弃地震监测站，捕捉到一段非常短暂的、加密格式的窄频段信号发射。信号指向……深空方向，但并非我们已知的任何‘播种者’协议频段。”
深空信号？这个词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难道“荆棘齿轮”残部不仅在挖掘节点，还在尝试向外发送信息？
“能破译内容吗？”伊瑟拉追问。
“时间太短，加密方式未知。但信号的发射源特征，与我们掌握的‘荆棘齿轮’高层指挥单元使用的便携式强功率发射器，吻合度超过百分之八十。”范德林的回答坐实了“荆棘齿轮”的卷入。
凯冷笑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看来，我们的‘新朋友’并没有打算老老实实成为历史。他们躲在阴影里，还在玩火。”她看向范德林和伊瑟拉，“谈判可以继续，但关于第七号节点的联合勘查必须立刻提前，并且，要变成一次联合清剿行动。‘熔炉’可以出人，但我们要求共享所有行动情报和最终发现。同时，”她的目光锐利起来，“既然联邦承认节点信息可能泄露，我要求立刻对在座各位代表的权限，以及所有能接触此类信息的人员，进行背景复核和安全隔离。在揪出内鬼或者确认没有内鬼之前，某些敏感议题的讨论必须暂停。”
这个要求极其尖锐，几乎是指着联邦的鼻子说他们不可靠。几名联邦代表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范德林眉头紧锁，显然在权衡利弊。如果同意，等于承认联邦内部问题严重，且在当前脆弱的信任基础上再蒙上一层猜疑的阴影；如果拒绝，则显得联邦回避问题，更会激起“熔炉”的强烈反弹。
林启看着眼前迅速滑向僵局甚至冲突边缘的局面，心中那根弦绷紧了。外部威胁迫在眉睫，内部却因猜忌而可能再次分裂。这绝不是那些牺牲者愿意看到的。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暂时稳住局面。
“凯女士的担忧是合理的。”林启缓缓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荆棘齿轮’的威胁真实存在，且他们掌握的信息可能造成巨大危害。但此刻，如果我们因为猜疑而陷入内耗，恰恰给了他们机会。”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双方，“我提议一个折中方案。第七号节点的行动立即组成联合调查队，成员由三方共同派出，统一指挥，情报实时共享。行动的首要目标是查明‘荆棘齿轮’的目的、阻止他们的行动，并确保节点安全。同时，在调查队出发后，由伊瑟拉女士牵头，‘深潜者’和各方共同提名组成一个临时的、小范围的安全评估小组，在不影响当前合作框架的前提下，对信息泄露的可能性进行独立调查。而理事会关于权力架构和《基石宣言》的谈判……不应完全停止，但可以暂时聚焦于如何应对眼前共同的威胁，将合作的具体细节，作为建立信任的第一块试金石。”
他看向凯：“联合行动本身，就是对彼此能力和诚意的一次检验。”又看向范德林：“而坦诚地面对潜在的安全问题并共同解决，比回避更能赢得信任。”
艾莉西亚在一旁补充道：“技术层面，我们可以设计一套行动中的信息隔离与共享协议，确保在联合调查期间，关键情报的流动既满足行动需求，又能得到必要的监控。”
林启的方案没有完全满足任何一方最激进的要求，但提供了一个可以操作、且能同时应对威胁和缓解猜忌的出路。凯紧绷的下颌线略微松动，她盯着林启看了几秒，似乎是在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最终哼了一声：“可以。但联合指挥里必须有‘熔炉’的人，而且行动中如果发现与联邦内部有关的线索，必须立刻、无条件通报。”
范德林也松了口气，林启的提议至少避免了谈判的彻底破裂和 immediate 的内讧风险。“联邦同意组成联合调查队，并接受在行动框架下的情报共享与安全评估。但我们要求，安全评估小组的调查范围必须明确限定，且不能影响正常的信息交流与决策效率。”
伊瑟拉点了点头：“‘深潜者’愿意提供技术支持和中立协调。时间紧迫，我建议各方在四小时内确定联合调查队名单和初步行动计划。”
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三方代表开始就联合调查的具体细节进行快速磋商。人员构成、装备调配、指挥链、通讯规则……一个个具体问题被抛出、争论、妥协。效率出乎意料地高，或许是因为外部实实在在的威胁，让所有人都明白，此刻分裂的代价谁也承受不起。
林启和艾莉西亚作为特殊顾问，也参与了部分讨论。当会议暂时休会，各方代表离席去准备时，林启走到大厅巨大的观察窗前，望着外面“自由港”杂乱但充满生机的街景。残阳如血，将建筑废墟和新建的简易棚屋染成一片暗红。
艾莉西亚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刚才处理得很好。但‘荆棘齿轮’……他们选择这个时机，太巧了。就像是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谈判一样。”
林启心中一动。艾莉西亚的怀疑不无道理。第七号节点的能量扰动和信号发射时间，与理事会首次正式会议几乎同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荆棘齿轮”不仅残存，而且依然拥有敏锐的情报嗅觉，甚至可能……就在附近窥伺。
“联合调查队会查明真相的。”林启说道，但语气并不那么确定。
“但愿如此。”艾莉西亚轻声回应，“但我有种感觉，这次行动，找到的可能不只是‘荆棘齿轮’的踪迹。节点里埋藏的东西，或许会再次改变一切。”
就在这时，林启的随身通讯器轻微震动了一下，收到了一条经过多重加密、来自“深潜者”内部频道的文字信息。发信人是伊瑟拉，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
“初步音频信号深度分析完成。除了加密内容，背景杂波中提取到一段极微弱的、未被加密的语音残留，只有一个重复的单词，声音经过严重扭曲，但声纹模型比对有低概率关联指向——已确认死亡的‘荆棘齿轮’高层技术主管，代号‘回声’。此外，发射信号使用的频率，与‘伊甸’档案中记录的、莫里斯个人实验室曾使用过的某个实验频段，存在百分之六十三的频谱特征重叠。”
林启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血液仿佛瞬间冷却。
“回声”可能还活着？莫里斯实验室的频段？这两条线索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交织在一起，钻入他的脑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谈判桌下的阴影，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浓重，也更加……熟悉。联合调查队即将奔赴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被挖掘的节点，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等待着他们的未知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