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在错综复杂的维护通道中回荡，从多个方向迅速逼近。应急红灯旋转的光芒将扭曲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忽明忽暗，更添诡异与紧迫。
艾莉西亚背贴着粗糙的管壁，冰冷的触感让她因电磁脉冲冲击而眩晕的大脑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她手里紧握着那个已经彻底报废、边缘仍在发烫的终端残骸，这是她仅有的、聊胜于无的“武器”。左臂被电弧灼伤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比起眼前的绝境，这痛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能原地停留。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必须移动。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林启在意识海洋中的生死搏杀，不去想冰原上可能已经近乎全军覆没的“熔炉”战士，也不去想自己刚刚引发的警报会招来怎样的围捕。所有的杂念都必须压下，所有的精力都必须集中在当下——生存，前进，找到一线生机。
她迅速判断了一下脚步声的来源。至少有两条通道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一条在身后靠近数据节点房间的方向，一条在右前方的岔路。左前方的通道似乎暂时安静。
没有选择。她压低身体，如同受惊的猫科动物，悄无声息地窜向左前方的黑暗。每一步都尽量轻柔，避开地上散落的线缆和金属零件，同时竖起耳朵，警惕着任何异响。
这条通道更加老旧，墙壁上的管道锈蚀严重，照明也更为稀疏。空气浑浊，带着浓重的灰尘味和隐约的机油泄漏气息。看起来像是一条较少使用的备份线路或废弃管道区。
也许，可以暂时躲开机械人的主要搜索路径。
她深入了大约几十米，在一个堆放着几个陈旧工具箱和破损零件的凹陷处停下，侧身挤了进去，屏住呼吸。几乎就在她藏好的瞬间，沉重的脚步声从她刚刚离开的岔路口经过，没有停留，继续朝着数据节点房间的方向而去。是两台标准型号的安保机械人，红色的光学传感器在黑暗中留下短暂的光痕。
暂时安全了。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机械人的搜索不会停止，一旦它们完成对数据节点区域的检查，很可能会扩大搜索范围。
艾莉西亚的大脑飞速运转。失去了终端，她无法再尝试任何电子层面的入侵或干扰。她需要新的思路，新的工具，或者……新的路径。
她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那些陈旧的工具箱和破损零件上。这些都是人类维修工留下的痕迹。在高度自动化的“星耀”设施内部，依然存在需要人类介入的复杂维护工作吗？也许某些特殊设备，或者某些早期遗留的、未完全改造的区域，仍保留了手动操作接口？
她开始快速而小心地翻找。工具箱大多生锈，里面的工具也早已过时，但她在最下面一层，摸到了一个硬质的、包裹在油布里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本纸质的工作日志！封皮已经破损，字迹也因潮湿而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日志记录的是几十年前，这座设施还在扩建或升级改造时期，一支人类工程队负责的某条备用冷却管道的铺设和调试工作。
纸质日志、手动记录……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条管道，或者其相关的控制系统，可能并未完全接入“星耀”的主自动化网络，或者存在独立的手动阀门、检修口！
她如获至宝，就着远处应急灯微弱的光线，快速翻阅日志。日志里详细记录了管道走向、阀门编号、压力测试数据，甚至还有一张手绘的、极其粗略的区域示意图，标注了几个关键的“手动隔离阀”和“应急泄压口”的位置。
其中一个“应急泄压口”的标注，就在她目前所在的这条老旧通道的深处，而且，根据示意图显示，那个泄压口似乎连接着一条通往“深层冷却循环核心”的维护竖井！而“深层冷却循环核心”，根据她对这类设施的了解，往往位于服务器矩阵的下方，靠近能源和基础支持系统，那里的物理防护可能相对核心计算区较弱，但同样有线路通往上方……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既然无法从逻辑层面破解，或许可以从物理层面寻找漏洞。冷却系统是服务器的命脉。如果能找到那个手动应急泄压口，甚至顺着维护竖井潜入到更深的循环核心区域……也许能找到一些未被完全电子化的控制节点，或者至少，能找到一个暂时安全的藏身之所，甚至是一条迂回接近核心区域的路径。
这计划风险极高。手动阀门可能早已锈死，竖井可能已被封闭或改造，深层区域的环境可能极其恶劣（高温、高压、有毒气体）。而且，一旦被发现，在那样的封闭空间里，她将无处可逃。
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主动的行动方向。坐以待毙，或者盲目乱窜，结果都一样。
她将日志中关键几页小心撕下，折好塞进口袋。然后，她拿起工具箱里一把最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钳——这是她现在能找到的最像样的“工具”兼“武器”。
沿着日志指示的方向，她继续深入通道。越往里走，环境越差，灯光几乎消失，只能摸索前进。空气变得闷热，带着更浓的、仿佛某种化学冷却剂泄漏的甜腥味。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出现积水，冰冷刺骨。
终于，在通道尽头一面布满锈蚀和冷凝水的墙壁上，她找到了日志中标注的“应急泄压口”。那是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圆形金属盖板，边缘有一圈巨大的手动转轮，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冰霜，显然很久没有动过。
艾莉西亚试着用管钳卡住转轮，用尽全身力气逆时针扳动。转轮纹丝不动，锈蚀咬合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她调整姿势，将身体重量也压上去，一点一点地撬动。
汗水混合着通道里的湿气浸透了她的衣服，左臂的灼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她咬紧牙关，脑海里闪过的，是林启在意识风暴中可能承受的、千百倍于此的痛苦。
“咔……咔……”转轮终于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动，锈屑簌簌落下。每转动一圈都异常艰难。
就在她转动到大约四分之一圈时，通道远处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更轻，更分散，不像机械人的沉重步伐，反而像是……人类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
是“星耀”的人类安保人员？还是别的什么？
艾莉西亚心脏一紧，立刻停止动作，闪身躲到泄压口旁边一个凹陷的阴影里，握紧了手中的管钳。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压低的人声交谈。
“……确认入侵者最后信号消失在这一区域。‘清除者’协议指示重点搜索所有维护通道和潜在隐蔽点。”
“该死，这鬼地方又冷又脏……就不能多派些机械人来吗？”
“机械人大部分调去外围和核心区了。我们分头找，仔细点。发现目标，允许使用非致命武力，尽量活捉。”
是人类！听语气，似乎是“星耀”内部的人类安保或技术响应小组。他们被派来搜捕她。
艾莉西亚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对方有两个人，有武器，而且对环境可能比她熟悉。硬拼没有任何胜算。
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手电光束扫过通道。
“这边看看，好像有个老旧的泄压口。”
光束朝她藏身的方向照来。艾莉西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手电光即将扫到她身上的瞬间，通道更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金属重物坠落的巨响！
“什么声音？！”两个安保立刻被吸引，手电光束和脚步声迅速转向声音来源。
“过去看看！小心点！”
机会！
艾莉西亚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用尽最后力气，将管钳再次卡入转轮，狠狠一扳！
“哐当！”
转轮猛地转动了大半圈，泄压口盖板“嗤”的一声，向内弹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灼热、带着浓重化学气味的气流涌了出来！
她顾不上许多，侧身从缝隙挤了进去，反手想要将盖板拉回原位，但盖板很重，只能勉强掩上。
里面是一条几乎垂直向下的、狭窄的金属竖井，内壁有生锈的爬梯。下方深不见底，只有热浪和昏暗的、来自底部的暗红色光芒向上涌来。那股化学气味更加刺鼻，让人头晕。
她听到外面通道里，那两个安保似乎检查了巨响来源（可能是某处老旧管道或支撑结构因震动脱落），骂骂咧咧地又往回走。
“这边！泄压口好像被打开过！”
脚步声和手电光再次逼近。
没有退路了。
艾莉西亚看了一眼下方那深不可测、仿佛通往熔炉核心的竖井，又看了一眼身后即将被发现的盖板缝隙。
她咬紧牙关，抓住冰冷湿滑的爬梯，开始向下攀爬。
上方，传来盖板被完全打开的声音和安保人员的惊呼。
“她下去了！通知控制中心，目标进入C区深层冷却维护竖井！请求封锁下方出口并派遣支援！”
追捕，从二维的通道，延伸到了这垂直的、更加危险的深渊之中。而下方等待艾莉西亚的，是未知的极端环境，是可能早已失效的古老系统，还是……一条真正通往“星耀”心脏地带的、不为人知的隐秘路径？
她不知道。她只能向下，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留给身后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