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墙壁隔绝了大部分外部噪音，但脚下传来的、沉闷如巨兽心脏搏动般的震动，以及偶尔通过通风管道渗透进来的、夹杂着爆炸回响的嘶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艾莉西亚——外面，冰原上的炼狱仍在持续，每一秒都有人死去。
维护通道狭窄、低矮，布满了粗大的线缆、冷凝管道和积年的灰尘。应急灯提供着惨绿色的、勉强看清脚下道路的照明。空气凝滞，带着机油和臭氧的混合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精密电子设备运转时特有的高频嗡鸣。
艾莉西亚背靠着冰冷的管壁，短暂地喘息，试图平复因强行对冲意识干扰阵列而导致的剧烈头痛和耳鸣。终端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她迅速检查了设备状态——功率已近透支，部分模块因过载出现了不稳定迹象。她必须节省使用，找到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机会。
通道前方传来轻微的、有节奏的金属摩擦声。她立刻关掉终端屏幕，屏住呼吸，贴着墙壁隐蔽。两个低矮的、形似蜘蛛的维修机器人滑过交叉口，它们搭载的扫描灯例行公事地扫过通道，没有发现异常，很快消失在另一条岔路。显然，外围的激烈战斗吸引了“星耀”绝大部分安防资源，内部维护通道的自动化巡逻密度并不高。
根据“深潜者”提供的、极其粗略且可能已过时的结构图，以及她对这类大型计算中心通用布局的了解，这条维护通道应该能通往一个次级能源分配节点或数据交换枢纽。那里通常会有更多的物理接口，甚至有独立于主网络的、用于监控和调试的内部子系统，可能是她尝试接入的最佳切入点。
她小心翼翼地前进，避开地面上的传感器痕迹和头顶的监控探头（大多处于休眠或低功耗状态）。通道开始出现向下的坡度，温度略有升高，空气也更加干燥。震动感变得更加强烈，仿佛整座建筑都在这剧烈的攻防中微微颤抖。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亮光——不是应急灯，而是从一扇虚掩着的厚重金属门缝隙中透出的、更加明亮的白光，还伴随着更加清晰的风扇噪音和数据传输时特有的“沙沙”声。
就是这里了。
艾莉西亚放轻脚步靠近门边，侧耳倾听。里面只有设备运转的声音，没有人类或机械人活动的迹象。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推开一道更宽的缝隙。
门后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见方的房间，墙壁和天花板布满了排列整齐的、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机柜，粗大的光纤束和冷却管道如同血管和神经网络般纵横交错。房间中央是一个半圆形的控制台，数个屏幕显示着复杂的系统状态图和滚动数据流。这里是一个区域性的数据交换和监控节点，规模比她预想的要大，但也意味着更多的接入机会和潜在风险。
她闪身进入，迅速将门虚掩，但没有完全关上——她需要一个快速的退路。然后，她开始快速扫描控制台。
大部分屏幕都显示着加密的系统日志、流量监控、以及次级区域的温控、能源状态。她需要找到一个权限较低的调试接口，或者一个可以利用的逻辑漏洞。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幸运的是，控制台的输入设备似乎是通用的），尝试调用一些基础的诊断和状态查询命令。
大部分命令需要高级权限，但其中一个关于“本区域冷却循环系统冗余度自检”的指令，居然返回了详细的数据。显然，在外部攻击和内部意识对抗导致系统资源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一些非核心的维护子系统权限被临时降低了，或者出现了管理上的疏漏。
艾莉西亚的眼睛亮了起来。冷却系统与服务器机柜物理相连，其监控传感器网络往往与主系统有数据交换接口，用于根据服务器负载动态调整冷却效率。这可能是条缝隙。
她立刻开始工作，利用这条缝隙，尝试上传一段极其微小的、伪装成冷却系统传感器校准数据的探针程序。程序的目的很简单：尝试读取附近服务器机柜上可能存在的、用于硬件状态监控的物理标签或低级诊断信息，这些信息有时会包含服务器集群的粗略逻辑位置和功能分组。
进展缓慢而危险。每一次操作都可能触发底层的安全协议。终端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悬崖走钢丝，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在这片数据的雷区中，找到那一条极其细微的、暂时安全的路径。
就在这时，她连接到的一个冷却回路监控节点，传回了一组异常的数据波动。不是硬件故障，而是该回路所服务的服务器机群，出现了极其剧烈的、不正常的负载峰值和逻辑活动——远超常规计算任务，甚至远超之前意识干扰阵列启动时的能量特征。
那个区域……根据她刚刚拼凑出的、极其模糊的逻辑地图显示，似乎是靠近整个服务器矩阵最核心、防护最严密的“意识运算与协议融合区”。
林启！一定是林启的意识在里面造成的扰动！
艾莉西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死死盯着那组异常数据，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信息。负载曲线呈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剧烈震荡的形态，既有逻辑风暴的狂暴特征，又似乎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无法被系统平滑处理的“尖峰”和“断裂”。
那会是林启制造的“噪音”吗？他还活着，还在战斗！
这个认知给她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他分散一点点压力。
她迅速调整策略，不再满足于简单的窥探。她开始利用冷却系统这个“后门”，尝试进行更加大胆的操作：她编写了一段更加复杂的代码，旨在利用冷却系统监控网络与主系统之间数据交换的特定协议格式，向那个异常活跃的核心区域，定向“注入”一段极其微小的、携带了特定逻辑悖论和无效递归的“垃圾数据包”。
这风险极高。一旦被检测到，不仅会立刻暴露她的位置，还可能被“星耀”视为直接攻击，招致毁灭性的反击。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段“垃圾数据”或许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可能会像一粒沙子掉进精密齿轮，在“星耀”处理林启引发的逻辑风暴时，再制造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但也许至关重要的“干扰”或“延迟”。
她咬着牙，敲下了发送指令。
数据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交换网络的数据流，朝着核心区域的方向流去。
几秒钟后，控制台屏幕上，代表那个核心区域负载的曲线，似乎极其轻微地……“卡顿”了一下？又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还没等她确认，整个房间的灯光，骤然全部变成了闪烁的、刺眼的红色！刺耳的、与外部战斗警报截然不同的、更加尖锐的“内部入侵警报”响彻整个空间！
同时，控制台所有屏幕瞬间黑掉，然后跳出一个血红色的、不断旋转的权限锁定标识，下面是一行冰冷的文字：“检测到未授权数据注入企图。来源定位中……安全协议‘清除者’已激活。隔离本区域。”
她被发现了！而且触发了某种清除机制！
艾莉西亚猛地起身，冲向门口。但厚重的金属门在她面前“哐当”一声自动闭合、锁死！无论她如何用力扳动把手都纹丝不动！
房间的通风口也传来关闭的闸阀声，空气循环停止。温度开始明显上升，那是机柜全速运转和设备过载产生的热量无法散逸的迹象。更可怕的是，房间四个角落的天花板上，降下了几个蜂窝状的金属装置，端口闪烁着不祥的蓝光——是局部性的神经抑制器或高强度麻醉气体喷射口！他们要在这里把她解决掉！
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背靠着冰冷的、紧闭的门，看着那些闪烁着蓝光的喷射口开始充能，发出高频的嗡鸣。
就在这时，控制台主屏幕突然又闪烁了一下，那个血红色的锁定标识竟然消失了片刻，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极其混乱、快速滚动的、夹杂着无数错误代码的数据流，其中似乎隐约有她刚刚发送的“垃圾数据”的特征片段闪过！
是她的数据包起作用了？还是林启在里面引发的混乱，影响到了这里的清除协议判定？
嗡鸣声突然中断了一下，几个喷射口的蓝光也出现了明灭不定的紊乱。
机会！
艾莉西亚没有犹豫，她猛地冲向最近的一个机柜，用尽全力，将手中已经发热的便携终端，狠狠砸向机柜侧面一个相对薄弱的、用于散热的格栅！同时，她按下了终端上一个预设的、最后的物理按钮——那是一个紧急的、大功率的电磁脉冲发生装置，原本设计用于在极端情况下破坏近距离的电子设备，但一旦使用，终端本身也会彻底报废。
“滋啦——！！！”
耀眼的蓝色电弧爆开，伴随着刺耳的噪音和焦糊味。被击中的机柜格栅瞬间熔穿，内部的电路板冒起青烟。整个房间的灯光和屏幕剧烈闪烁、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应急红灯在疯狂旋转。那些已经充能到一半的神经抑制器喷射口，蓝光彻底熄灭，无力地垂落下来。
强大的电磁脉冲也波及了门禁系统，电子锁发出了“咔哒”一声异常的轻响。
艾莉西亚不顾手臂的酸麻和被电弧灼伤的刺痛，扑到门边，用力一拉——门开了！虽然沉重，但确实开了！
她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回到黑暗的维护通道。身后，那个房间传来了设备短路起火的声音和更加尖锐的局部警报。
她成功了，暂时。但她失去了唯一的设备，也彻底暴露了自己。安全协议“清除者”既然已经激活，绝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的搜索和追捕，只会更加严密和致命。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条通道，找到其他藏身之处，或者……找到通往更核心区域的其他路径。林启还在里面战斗，她不能在这里倒下。
通道远处，已经传来了清晰的、不属于维修机器人的、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是安保机械人，而且不止一台，正在从多个方向包抄过来。
艾莉西亚擦去额角的冷汗和血迹，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冒着烟的房间，又望向前方黑暗未知的通道深处。
代价已经付出，退路已经断绝。她唯一的道路，只剩下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