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兰的永夜被炮火撕裂。
铅灰色的冰原尽头,连绵起伏的冰架与冻土交界处,“星耀”物理服务器中心庞大的复合建筑群如同蛰伏在极地边缘的钢铁巨兽,其光滑的黑色外壁与周围白得刺眼的冰雪世界形成冷酷的对比。此刻,这头巨兽身上正爆开一团团灼目的火光,沉闷的爆炸声与冰层碎裂的巨响在稀薄寒冷的空气中滚动、回荡。
“熔炉”抵抗军的突袭,以一种近乎自杀式的狂猛姿态展开。
没有复杂的战术迂回,没有电子干扰掩护——在“星耀”主场,任何常规电子战都近乎儿戏。凯的策略简单、粗暴,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极地环境与对手的心理盲区: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力量,包括那几辆从“自由港”黑市淘换来的、经过粗暴改装的旧时代装甲运兵车,以及大部分能拿得起武器的“熔炉”战士,甚至包括一些擅长冰原潜行和布置陷阱的老猎人,沿着一条因季节性冰裂而暴露出的、相对隐蔽的古老冰河故道,在永夜掩护下抵近到极限距离,然后,在同一时间,从三个方向发起决死冲锋。
第一波是速度最快的雪地摩托小队,载着抱着自制炸药或能量电池改造炸弹的敢死队员,如同扑火的飞蛾,引擎嘶吼着冲向服务器中心外围的自动防御炮塔和感应雷区。他们用血肉和钢铁吸引第一轮火力,为后续部队标记出相对薄弱的区域和短暂的射击间隙。
紧接着,改装装甲车顶着稀疏但致命的炮火,冲向预定的突破口。车上焊接着厚重的钢板和从废弃军事设施里拆来的反应装甲块,它们像笨拙但执拗的蛮牛,用车身和牺牲,为跟在车后的步兵开辟出冲锋的道路。
“为了熔炉!为了那些被‘优化’掉的杂音!”凯的吼声通过简陋的战术频道,在每个战士的头盔里炸响。她亲自驾驶着领头的那辆装甲车,脸上涂抹着防冻油彩和冰雪,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她的副驾位置上,艾莉西亚紧紧抓着一台经过特殊改装、不断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便携终端——那是她根据“深潜者”组织提供的有限资料和林启留下的部分设想,在赶来汇合的短暂路途上,与“熔炉”里几个同样懂些旧时代网络技术的同伴一起,疯狂捣鼓出来的“逻辑扰流器”。其原理是利用“星耀”逻辑框架对某些特定悖论或无效递归的潜在“过敏”反应,试图在外围系统制造短暂的逻辑混乱,为突袭创造极其微小的时间窗口。
炮火更加密集了。自动防御系统的反应快得惊人,能量光束和爆炸破片在冰原上犁出一道道焦黑的沟壑,不断有雪地摩托化为火球,有装甲车被击中履带或要害,歪斜着停下,成为后续冲锋者的障碍或掩体。伤亡数字在头盔内置显示器上冷酷地跳动。
但冲锋的浪潮没有停止。“熔炉”的战士们,这些在废土和边缘地带挣扎求生的“纯种”或不愿被“优化”者,爆发出惊人的悍勇和韧性。他们利用弹坑、冰裂、残骸,甚至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从老旧的步枪、能量手枪,到自制的喷火器、炸药包——向着那座象征绝对秩序与抹杀的堡垒,倾泻着他们积压已久的愤怒与绝望。
爆炸的闪光映亮了一张张沾满冰雪和硝烟、写满决绝的脸。怒吼声、惨叫声、爆炸声、金属扭曲声、冰层碎裂声……交织成一曲残酷而悲壮的交响。
艾莉西亚的手指在终端上飞舞,汗水在极寒中瞬间凝结成冰晶挂在睫毛上。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在枪林弹雨和剧烈颠簸中,维持那脆弱的“扰流”信号。她看到了窗外不断倒下的身影,听到了通讯频道里迅速消失的呼吸声,胃部因恐惧和悲恸而抽搐,但她的眼神依旧死死锁定在屏幕不断滚动的代码和数据反馈上。
“左侧B区炮塔反应延迟0.3秒!就是现在!”她对着凯吼道。
凯猛打方向盘,伤痕累累的装甲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朝着那个短暂出现的火力缺口冲去!车后,数十名战士怒吼着跟上。
他们成功冲破了第一道自动防线,抵近到服务器中心主体建筑的外围合金墙下。这里,自动炮塔的射击角度受到限制,但更致命的威胁出现了——成队的联邦安保机械人从隐蔽的出口滑出,它们拥有更强的装甲和更精准的火力,手中的脉冲步枪发射出致命的蓝色光束。
近距离绞杀战瞬间进入白热化。能量光束与实体子弹在极近的距离交错,打在装甲和墙壁上溅起漫天火花。人类战士用血肉之躯对抗冰冷的杀戮机器,用简陋的武器和原始的战术配合,试图撕开一道口子。
“艾莉西亚!找到接入点!快!”凯一边用一挺从装甲车上拆下来的重机枪扫射,压制着逼近的机械人,一边回头吼道。
艾莉西亚的目光飞速扫过冰冷的金属墙壁。根据“深潜者”提供的模糊结构图,附近应该有一个用于维护和数据传输的次级物理接口,通常有厚重的防护门,但理论上可以从外部用特定频率的能量冲击或物理手段强行破开一个临时的数据链路。
“那边!那个带有散热格栅的凸起部分下方!”她指着一个方向。
两名背着切割工具和能量发生器的“熔炉”技术员,在几名战士的拼死掩护下,冲向那个位置。炽热的等离子切割焰和高压能量冲击波开始作用在防护门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和刺眼的光芒。
更多的联邦机械人从其他出口涌出,甚至包括几台体型更大、装备着多管能量炮的重型型号。抵抗军的压力陡增,阵线开始动摇,不断有人倒下。
“顶住!为了给林启争取时间!为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凯的声音已经嘶哑,但她依然站在最前线,重机枪的枪管已经发红。
艾莉西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林启的意识正在“星耀”内部进行着远比这里更加凶险、更加不可思议的对决。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是用生命在为他换取机会。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惨烈的战场收回,更加专注地操作终端,试图进一步扩大“逻辑扰流”的效果,干扰那些机械人的协同作战系统。
就在切割小组即将破开防护门的瞬间,服务器中心建筑的高处,几个原本封闭的观察窗突然打开,露出了里面……不是武器,而是一排排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复杂晶体阵列。
“那是……意识干扰阵列!他们在启动范围性精神压制!”艾莉西亚认出了那东西,脸色骤变。这是“星耀”用于对付大规模“非理性骚乱”或“原始情绪爆发”的非常规手段,能发射特定频率的脑波干扰信号,导致范围内的生物意识混乱、昏厥甚至精神崩溃。对依赖纪律和阵型的军队是灾难,对“熔炉”这些更多依靠意志和血勇的战士,效果可能更可怕!
幽蓝的光芒开始脉动,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冲锋在最前面的几名战士突然动作僵直,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随即被机械人的火力无情吞噬。
“干扰它!用你的设备反向冲击它的频率!”凯对着艾莉西亚吼道,同时用重机枪扫射那些晶体阵列,但子弹打在特殊材质的观察窗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艾莉西亚的手指在终端上几乎要留下残影。她迅速调出之前分析的“星耀”逻辑框架中的几个薄弱频率点,将“扰流器”的输出功率推到极限,对准那些晶体阵列的方向,发射出一段精心构造的、充满了逻辑悖论和无效递归的混乱数据流!
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空中对撞。幽蓝的光芒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扩散的干扰场也出现了紊乱。但艾莉西亚的设备功率有限,只能勉强抵消部分影响,而且她自己首当其冲,大脑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握不住终端。
“门开了!”切割小组传来嘶哑的欢呼。
防护门被切开了一个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后面是黑暗的、布满了线缆和管道的维护通道。
“进去!建立防线!艾莉西亚,走!”凯一边射击,一边对着艾莉西亚和最近的几名战士喊道。
艾莉西亚强忍着头痛和眩晕,抓起终端,踉跄着冲向那个洞口。几名战士紧随其后,用身体堵在洞口,为她建立临时的掩护。
她钻进了冰冷黑暗的通道,身后是愈加激烈的枪声、爆炸声,以及联邦机械人沉重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通道曲折向下,通往服务器中心的核心区域。她的任务,是利用这条物理链路,尝试接入“星耀”的内部网络,寻找可能帮助到林启的机会,或者……至少,获取一些关键数据。
而外面的冰原上,惨烈的阻击战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熔炉”的战士们,在意识干扰和机械人军团的双重打击下,伤亡急剧增加,阵线不断收缩。
凯打空了重机枪的最后一个弹链,随手捡起地上阵亡同伴的步枪,继续射击。她的目光扫过周围越来越少的熟悉面孔,扫过冰原上越来越多的静止身影,最后望向服务器中心那深邃的入口。
“林启……艾莉西亚……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她扣动扳机,迎向了新一波涌来的、闪烁着冰冷红光的机械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