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声音如同数据构成的判决书，在每个聆听者的意识中留下冻结的刻痕。全息影像凝固在那幅精确到恐怖的冰下设施透视图上，倒计时的数字无情跳动：71:59:46，45，44……
“这是一个陷阱！”艾莉西亚脱口而出，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他们不仅知道了‘先知水晶’的存在，还侵入了它的反馈机制，甚至修改或附加了信息！什么‘考验’，分明是引诱我们主动暴露坐标和‘钥匙’，然后一网打尽！”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倒计时的细微滴答声（或许是幻觉）。蓝影的脸色铁青，“礁石”的手停在控制台上，指节发白。“洋流”则飞快地操作着分析终端，试图追踪那非沃克数据包的来源和入侵路径，但屏幕上只有一片混乱的噪声。
“反向通道被利用了……”海藻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沃克的警告是对的。我们激活水晶的瞬间，可能也激活了那个隐藏的监听接口。‘星耀’，或者控制它的一方，一直在等待着‘钥匙’的出现。”
林启站在光幕中，那股被拉扯的眩晕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坐标、验证码、还有那个所谓的“提交样本”机会——这像是一场猫鼠游戏，猫大方地展示了鼠洞的位置，然后优雅地邀请老鼠进去“证明自己无害”。
“坐标确认了吗？”蓝影沉声问。
“洋流”迅速将全息影像上的坐标点与“珊瑚城”数据库中的地理信息进行比对。“确认。位于格陵兰冰盖东南部，伊卢利萨特冰川附近的地下深处。地形、冰层厚度、以及隐约显示的能量特征，与我们之前的推测模型高度吻合。这很可能就是‘星耀’北极主序核心阵列的真实位置。”
倒计时71:58:32。
“验证码序列呢？能否分析其结构和可能的验证机制？”艾莉西亚追问，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维快速切换到破解模式。
“结构极其复杂，混合了量子密钥、生物特征识别码（似乎是针对‘共鸣体’特定波段的）、以及一套动态变化的逻辑谜题。”“洋流”回答，“初步分析，这不仅仅是一串密码，更像是一个完整的、需要现场交互完成的‘身份验证与意图声明’协议。强行破解几乎不可能，必须本人携带特定生物特征到场，并按步骤完成。”
也就是说，他们拿到了地址和一把只有林启本人才能使用的、一次性的、还附带“答题环节”的钥匙。而锁眼后面，是准备好审判的法庭。
“他们算准了我们别无选择。”蓝影的声音带着沉重的了然，“如果我们放弃，坐标自毁，我们失去唯一明确的物理目标，计划流产。如果我们接受，就必须在三天内穿越小半个地球，潜入联邦防御最严密的区域之一，完成一个对方设定的、结果未知的‘测试’。而无论测试结果如何，我们都已经完全暴露在他们的监控和布局之下。”
“这是阳谋。”林启缓缓开口，声音在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展示了力量和掌控力，同时给出了一个看似‘公平’的机会。要么认输退场，要么进入他们的规则，赌一个渺茫的生机。他们在逼迫我们按照他们的剧本走。”
“但我们还有选择吗？”艾莉西亚看向他，眼神复杂，“放弃的话，海因茨他们的牺牲，我们所有的努力，还有‘深潜者’的介入……都失去了意义。而接受……至少我们知道了确切位置，有了一次面对面接触‘星耀’核心的机会。哪怕是审判，也是接触。接触，就可能存在变数。”
她转向蓝影和其他人：“沃克的蓝图里，关于意识投射的部分，还有用吗？”
“洋流”快速调阅数据：“意识投射的路径和后门协议，与这个坐标点显示的物理接入点，是两条不同的路径。蓝图中的路径是纯粹的数字接口，通过沃克预留的隐蔽信道远程接入‘星耀’的逻辑层，风险是意识层面的。而对方给出的，是物理坐标，需要肉身抵达，进行实体交互。两者目标可能都是‘星耀’核心，但方式和风险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艾莉西亚眼中光芒闪动，“我们可能有两个选项：第一，按照对方的‘邀请’，林启肉身前往格陵兰，进行物理接入和‘样本提交’；第二，忽略这个‘邀请’，继续按照沃克的蓝图，尝试远程意识投射。”
“但意识投射需要时间准备，而且蓝图是否完整、后门是否仍有效，都是未知数。”礁石指出，“而对方的倒计时只有三天。意识投射方案在时限内完成并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而且，”海藻补充，“对方已经知晓‘钥匙’的存在和我们的部分意图。如果我们选择意识投射，他们很可能在数字层面加强防御，甚至利用反向通道反向追踪、攻击我们的意识锚定系统。风险同样巨大。”
似乎无论哪条路，都布满了荆棘和陷阱。
蓝影沉默了良久，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启身上。“林启先生，艾莉西亚博士。你们两个是这场博弈的核心。‘深潜者’可以提供技术和有限的支持，但最终，哪条路风险稍小，哪条路可能蕴含一线生机，需要你们基于对自身能力的了解和对局势的判断来抉择。”
压力如山。林启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权衡。肉身前往格陵兰，意味着离开相对安全的“珊瑚城”，暴露在联邦的全面监控和“荆棘齿轮”等势力的猎杀之下。但那是实体的接触，或许能观察到更多物理层面的细节，甚至……有机会破坏点什么？而意识投射，看似留在安全的深海，却要将最核心的意识送入对方的主场，风险更加诡异难测。
“两条路，或许并非完全对立。”艾莉西亚突然说道，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手指在终端上快速勾勒着示意图，“对方的‘考验’是肉身抵达，提交‘样本’。这个‘样本’，很可能就是需要林启在现场，利用其‘共鸣体’特质，生成或展示某种‘非标准逻辑’的东西，供‘星耀’核心分析评判。如果我们能把意识投射的准备……与这个‘样本提交’过程结合起来呢？”
“结合？”蓝影追问。
“比如，”艾莉西亚语速加快，“林启肉身前往格陵兰，进行物理接入。在他接入的瞬间，我们利用沃克蓝图中的远程信道，同步进行意识投射。让他的意识通过物理接口和数字信道‘双线’进入‘星耀’核心域。肉身在明，承受‘考验’和可能的物理风险；意识在暗，利用数字层面的后门进行更深层次的探查或干扰。两者可以互为掩护，甚至……如果一方受挫，另一方或许还能继续任务，或者提供撤离支持。”
这个想法极为大胆，也极度复杂，对协同和时机的把握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
“双线操作……技术难度和风险叠加……”礁石沉吟。
“但或许能最大化利用我们已知的两条路径，增加不确定性和对方的应对难度。”洋流分析道，“对方显然在物理层面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我们。如果我们只走物理线，完全落入其算计。如果我们只走数字线，可能被针对性防御。双线并进，让他们不得不分心应对两个层面的入侵，可能会暴露出更多破绽。”
“可是，如何保证双线同步？如何确保意识投射不会干扰物理接入的验证过程？又如何保证在危急时刻，能安全撤回意识和肉身？”海藻提出一连串现实问题。
这些问题，没有现成答案。
林启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全息影像上那个冰冷的倒计时，看着格陵兰冰层下的发光结构，看着艾莉西亚眼中燃烧着的、不肯服输的火焰。
登山者面对绝壁时，有时需要选择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路线，有时需要兵分两路，相互策应。风险和收益，从来都是硬币的两面。
“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可行的‘双线计划’草案。”他开口说道，声音平稳，做出了决定，“评估所有技术难点和风险点。同时，我们需要立刻开始与‘熔炉’的残存力量建立更可靠的联系，确认凯的状况，了解地面局势，评估他们能在格陵兰行动中提供何种程度的支援——无论是佯攻、接应，还是情报。”
他看向蓝影：“‘深潜者’能否在三天内，准备好让我安全抵达格陵兰附近，并提供意识投射的远程支持？”
蓝影与礁石、洋流快速交换了眼神，最终，他点了点头，神色无比凝重：“我们会倾尽全力。我们有秘密的海底运输载具，可以避开常规监测，将你送至北冰洋边缘。但最后的路程，进入格陵兰冰盖并抵达坐标点，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意识投射的远程支持……我们可以尝试在运输载具上搭建临时锚定仪，但功率和稳定性会大打折扣，且一旦载具被发现或受损，投射将立刻中断，你的意识可能迷失。”
“至于‘熔炉’……”洋流接口，“我们会尝试启用另一个风险更高的备用联络方式，尝试直接与凯或其绝对信任的副手取得联系。但这需要时间，而且同样可能暴露。”
倒计时71:55:18。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资源，也是最锋利的刀刃。
“那么，开始吧。”林启深吸一口气，“制定双线计划，联系‘熔炉’，准备载具和远程锚定仪。七十二小时后，无论准备是否完全，我们必须出发。”
他望向艾莉西亚：“你负责双线计划的数字层面和与‘深潜者’的技术协调。”
艾莉西亚迎着他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你……负责活着抵达那里，还有，活着回来。”
计划的方向已定，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他们即将分头准备，一个潜入深海载具奔赴冰原，一个留守珊瑚城操控无形的数据利刃。而格陵兰的冰雪之下，那张名为“考验”的巨网，正悄然张开，等待着“钥匙”的自投罗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