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在交火？还有‘叛徒’？”艾莉西亚的投影在通讯频道里重复着“洋流”传来的消息，语气冰冷而锐利。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刚刚艰难达成的共识之上。
林启的心也沉了下去。凯和“熔炉”是他们寄予厚望的地面接应和佯攻力量。如果“熔炉”自身陷入内乱和战斗，不仅协同计划可能泡汤，甚至可能反过来暴露他们的意图。
“‘洋流’，能否定位信号大致来源？分析交战烈度？”艾莉西亚迅速追问，已经进入危机处理模式。
几秒钟后，“洋流”的回应传来，声音带着数据流的轻微失真：“信号来源指向‘熔炉’原本所在锈蚀山脉区域外围，但具体坐标模糊。能量特征分析显示，交火涉及实弹武器、少量能量武器，以及……疑似‘荆棘齿轮’佣兵特有的改装载具震荡波信号。烈度中等偏高，不是小规模冲突。信号在发送后不到三秒中断，可能发信设备被毁或主动静默。”
“荆棘齿轮”卷土重来？还是联邦借助了他们的力量？更关键的是，“叛徒”是谁？是类似玛雅那样理念不同的成员，还是被收买渗透的内奸？
“我们发出的联络请求，很可能被‘熔炉’内部的敌对派系截获，或者……发送信号本身就是个陷阱，为了引诱我们或确认我们的存在。”艾莉西亚分析道，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速滑动，调出“熔炉”已知的人员结构和凯的作风资料，“但凯还能发出包含‘接应’和‘代价’的回应，说明至少他们的一部分核心力量还在抵抗，并且意识到了我们的意图。‘代价’这个词……恐怕意味惨重。”
蓝影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决策者的冷静：“无论‘熔炉’现状如何，格陵兰的倒计时不会改变。我们的核心计划不能完全依赖外部接应。但‘熔炉’的信号也提供了两个关键信息：第一，凯至少知晓并部分理解了我们的意图；第二，那里的战斗可能已经吸引了部分敌对势力的注意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洋流’，继续尝试定向监听该区域的残留通讯或能量信号，但不要主动再次联络，避免暴露我们的通讯节点。艾莉西亚博士，林启先生，请你们专注于眼前的任务。‘先知水晶’的激活必须按计划进行。‘熔炉’的变故，只会让蓝图变得更加重要——我们需要知道，除了强攻佯攻，是否还有其他路径可以影响格陵兰的局面。”
林启强迫自己将担忧压下。蓝影说得对，他们现在能做的最有用的事，就是尽快获得“先知水晶”里的信息。他看向对面房间的艾莉西亚，她正闭着眼睛，似乎在快速心算或回忆什么，眉头紧锁。
六小时的准备时间在紧张的学习和艾莉西亚主导的、利用房间内生物反馈设备进行的初步“认知锚点”练习中飞快流逝。所谓的认知强化，主要是通过引导性的全息影像、特定频率的声音脉冲和轻微的神经电刺激，帮助林启反复回忆和巩固他生命中最核心、最无法被逻辑程序复制的记忆与感受片段：第一次独立攀登时手指扣住岩缝的触感与专注；实验室里灵光一现的瞬间；看到艾莉西亚在绝境中依然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神时，那超越生存合作的、微妙的心灵悸动……这些碎片被强化为意识深处坚固的“锚”，用以在纯粹数据流中维持自我认知的边界。
时间到。林启和艾莉西亚被再次引导，穿过“珊瑚城”内部更加深邃、安保措施明显升级的区域，来到一个位于城市核心附近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便是那座巨大的“意识锚定仪”——一个由多层同心圆环构成的银色金属结构，圆环上布满了复杂的晶体阵列和流动的能量管线，此刻正以极低的功率嗡鸣着，散发出柔和的蓝色辉光。而在仪器中央的悬浮平台上，那个“先知水晶”正静静放置着，流光溢彩。
蓝影、“礁石”、“洋流”、“海藻”以及另外几位技术专家已经在场。气氛严肃。
“林启先生，请站到平台左侧的标记位置。”蓝影指示道，“艾莉西亚博士，请您在右侧的分析终端就位。我们需要同步进行。”
林启依言站定。平台周围升起一圈柔和的光幕，将他笼罩其中，但并不妨碍视线和呼吸。他能感觉到细微的能量场在扫描他的身体，尤其是脑部活动。
“我们将逐步引导你的生物电频率与水晶预设的谐振点同步。”“礁石”解释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过程可能会有轻微眩晕或幻觉感，属于正常现象。请尽量保持放松，但集中精神回想我们强化过的认知锚点。艾莉西亚博士，当水晶激活，数据流开始释放时，请立刻开始解析，优先寻找关于意识投射路径、‘星耀’后门协议、以及逻辑伪装方法的信息。”
艾莉西亚已经坐在终端前，手指放在触控板上，眼神锐利如鹰。“明白。”
“开始。”
“礁石”一声令下，技术人员开始操作。大厅的灯光进一步调暗，只有“锚定仪”和水晶的光芒愈发明亮。林启感到脚下平台传来细微的振动，同时，一股温和但不可抗拒的能量流开始从光幕中渗透进来，与他体内的生物电场产生共鸣。最初是酥麻感，随后，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被轻轻拉拽的感觉浮现。他立刻集中精神，在心中默念那些被强化的记忆锚点，如同在激流中抓住救命的岩石。
悬浮的“先知水晶”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表面流淌的光晕加速，内部似乎有无数的光点在飞速旋转、碰撞、重组。几秒钟后，一道凝实的光柱从水晶顶端射出，直接投射在大厅上空，形成一片不断变幻的、由无数陌生符号、几何图形和快速闪过的数据流构成的全息影像。信息量庞大到令人目眩，而且并非现代编码方式，更接近一种高度压缩的、混合了数学、生物电信号和图腾的古老语言。
“正在解析……编码方式确认，是沃克个人设计的混合加密……需要时间……”“洋流”紧盯着另一块屏幕，手指飞快操作。
艾莉西亚则全神贯注于那些快速闪过的、与“星耀”架构图类似的部分。“找到了……接口协议示意图……频率参数……这是……非标准量子隧穿通道？天哪，他当年真的在硬件层预留了这样的东西……但需要特定的意识波形作为‘钥匙’……”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里充满了震撼和急切。“逻辑伪装层……有参考模型！基于‘星耀’早期自我学习算法的认知盲区……利用系统对‘非标准但低威胁性异常数据’的容忍度……伪装成……历史日志碎片或未完成的分析线程……”
大厅里充满了艾莉西亚快速的解读声、技术人员确认参数的汇报声，以及仪器运行的嗡鸣。林启努力维持着意识清明，对抗着越来越强的、仿佛要被吸入那片全息数据海的眩晕感。他隐约“听”到——或许是共鸣产生的幻觉——一个苍老、疲惫、带着无尽遗憾的声音碎片，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后门……逻辑的罅隙……唯有人性的‘非理性’可以穿过……钥匙……必须是非标准化的意识……记住……星耀的完美……即是它的弱点……无法理解混乱……便无法真正防御混乱……”
沃克的声音？残留在水晶里的意识碎片？
就在这时，艾莉西亚的解读突然停顿，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全息影像中一个快速稳定下来、并反复闪烁的复杂结构图，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不对……这个后门协议……它不是单向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骇，“沃克的设计……这个通道在允许特定意识‘进入’的同时，也可能……成为‘星耀’或其内部某种存在，反向‘观察’甚至‘试探’出口的管道！尤其是在通道被激活使用的过程中！他留下了警告……但警告被加密在更深层……”
几乎同时，“洋流”也发出了警示：“检测到异常数据反馈！水晶释放的信息流中，混杂了微弱的、非沃克编码风格的数据包！正在尝试解析……”
大厅内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反向通道？非沃克的数据包？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全息影像猛地一阵剧烈抖动，沃克遗留的蓝图和数据快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极其清晰的、由冰冷线条勾勒出的立体结构图——那是一个位于厚重冰层和岩层之下、由无数发光模块和能量管道构成的庞大设施内部透视图，中央有一个被多重光环和防御阵列层层守护的、发出炽烈白光的核心区域。
图像下方，浮现出一行清晰、冰冷、充满绝对权威感的联邦标准文字，以及一个精确到秒的倒计时：
“星耀”北极主序核心阵列。最终隔离屏障启动倒计时：71:59:47。
紧接着，图像视角猛地拉近，聚焦在核心区域外围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冰岩融为一体的检修管道入口，旁边用醒目的红色标记出一个坐标点和一组复杂的接入验证码序列。
然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并非来自任何扬声器，而是直接作用于在场所有人的听觉神经——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无机质的、仿佛程序宣判般的意味：
“检测到对沃克遗留协议的非法访问尝试。‘钥匙’已确认。预设‘考验’程序激活。选项一：放弃，坐标与验证码将在十秒后自毁。选项二：接受，于倒计时归零前，抵达坐标点，使用验证码接入。届时，将获得一次向核心提交‘非标准逻辑样本’的权限。样本若被核心判定为‘无害异常’或‘无法解析’，提交者可获得有限度的数据访问权与安全撤离保障。若被判定为‘威胁’或‘逻辑污染’，提交者及其关联存在，将依据《文明纯洁性法案》最高条款，予以彻底净化。”
“选择吧，‘钥匙’持有者。你们的文明，是否值得一次基于‘完美逻辑’的……审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