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兰。冰封的陆块，极地的荒原，地磁扰动频繁，天然屏蔽着无数秘密。当蓝影清晰地说出这个名字时，林启和艾莉西亚都意识到，这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地理名词，而是一个迫在眉睫的行动坐标，一个可能决定文明走向的战场。
“情报来源可靠吗？”艾莉西亚追问，她习惯于怀疑一切未经证实的信息，尤其是在经历了如此多的背叛之后。
蓝影的表情没有变化：“可靠，但具有时效性，且无法再次验证。通道已永久关闭。情报提供者……付出了代价。”他没有细说代价是什么，但那平静语气下隐含的沉重，让林启和艾莉西亚都明白，这消息背后是血的代价。
“加固和隔离程序意味着什么？”林启问。
“意味着‘星耀’的物理核心将被更严密的物理屏障和能量场保护，可能彻底切断任何形式的远程访问或数据刺探。”艾莉西亚代为回答，眉头紧锁，“更糟糕的是，这可能是‘知情者’派系为了应对‘播种者’信号进一步渗透，或者……为了预防像我们这样的‘变量’接触‘星耀’而采取的极端措施。一旦完成，任何从外部影响或理解‘星耀’核心的尝试，都将变得近乎不可能。”
“所以，如果我们想从‘星耀’内部找到对抗‘格式化’的方法，或者至少理解信号如何运作，就必须在加固完成前，接触到它的物理核心？”林启总结道。
“理论上如此。”蓝影肯定了这一点，“但‘星耀’的核心防御体系，即使在常规状态下，也是联邦科技的巅峰，更不用说在可能有‘播种者’逻辑加持的现在。强攻无异于自杀，潜入则需要几乎不可能获得的权限和路径。”
房间内的气氛再次凝重。希望似乎刚刚出现，就被现实的厚壁撞得粉碎。
“你们‘深潜者’……难道这么多年，对‘星耀’就毫无办法？”艾莉西亚直视蓝影，“你们拥有这样的科技，难道没有试图研究过它的弱点？”
“我们研究过，但方向不同，且受限于深海环境。”蓝影承认，“我们更关注‘播种者’信号本身，以及如何从信息层面进行干扰或屏蔽。直接对抗‘星耀’这个已经与信号深度绑定的庞然大物，并非我们所擅长的领域。而且，‘干预派’获得主导权，并决定采取更主动的策略，也是近期——准确说是确认你们的价值和外部危机紧迫性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他话锋一转：“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毫无准备。事实上，我们对‘星耀’的早期架构，尤其是其与人类意识接口的部分底层设计，有所了解。因为‘星耀’的初代核心设计师之一，在晚年，秘密联系我们，并留下了一些……遗产。”
初代设计师？林启和艾莉西亚都吃了一惊。
“他叫伊莱亚斯·沃克，一位兼具天才与悲剧色彩的人物。”蓝影的语气带着一丝敬意，“他在‘星耀’项目后期，逐渐察觉到了其追求绝对‘秩序’可能带来的危险，以及项目背后某些势力不可告人的意图。但他已无法阻止这辆失控的列车。于是，在‘大调整’前夕，他利用一次秘密的深海地质考察机会，将他个人的研究手稿、对‘星耀’意识接口后门的推测，以及他最大的担忧——关于外部信号可能利用‘星耀’逻辑漏洞进行渗透的警告——封装在一个特制的存储体中，交给了我们的祖先。他称我们为‘最后的备份’，并希望这份遗产，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蓝影走向房间一侧的墙壁，手掌按上去。墙壁表面泛起涟漪，如同水波，然后向内凹陷，露出一个隐藏的保险柜式结构。他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石、表面流淌着柔和光晕的菱形晶体。
“这就是‘沃克遗产’的载体——‘先知水晶’。它需要特定的生物电波频率才能激活读取，这个频率，与伊莱亚斯本人的基因特征和思维模式绑定。我们一直无法破解。”蓝影将水晶放在房间中央升起的小平台上，“但根据沃克留下的只言片语，以及我们自己的研究，我们推测，这份遗产中可能包含了一个极其危险，但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看向林启：“一个不需要物理接触‘星耀’服务器阵列，就能将经过特定强化的、具备‘抗格式化’特质的人类意识，远程投射进‘星耀’核心数据域的‘蓝图’。一个理论上存在的‘后门’。”
意识投射？进入“星耀”的数字核心？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却又带着一种绝望下的诱人光芒。
“风险？”艾莉西亚立刻问，声音紧绷。
“极高。”蓝影毫不讳言，“首先，需要能够承受意识与肉体分离、并在纯粹数据流中维持自我认知的坚韧意志。其次，需要意识本身携带能够抵抗‘播种者’格式化逻辑侵蚀的特质——也就是‘共鸣体’的特性。最后，即使成功进入，‘星耀’核心域也绝非善地。那里是逻辑的绝对王国，任何不符合其预设规则的‘噪音’都会被识别、隔离、分析，最终可能被‘格式化’或‘删除’。进入者的意识可能迷失、破碎，甚至被反向解析，暴露我们的所有意图和‘深潜者’的存在。”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即使成功进入并找到了有价值的信息或方法，如何安全返回，将信息带出，也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先知水晶’中或许有蓝图，但未必有安全返回的指南。”
这几乎是一个单向的、九死一生的任务。成功了，或许能打开局面；失败了，就是意识的彻底湮灭。
“蓝图是否完整？接口是否还能用？‘星耀’经过这么多年升级和‘播种者’的侵蚀，沃克的后门是否早已被堵死？”艾莉西亚抛出一连串技术性质疑。
“这些，都需要激活‘先知水晶’，并获得你们带来的外部数据作为参考，才能进行初步评估。”蓝影坦诚道，“我们无法保证什么。这只是一个基于古老遗产和当前危机推导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选项。”
他再次看向林启，目光深邃：“林启先生，你是目前已知最符合条件的‘共鸣体’。你的意志在多次绝境中得到了证明。但你是否愿意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冒险将你的意识投入那个比深海更冰冷、更危险的数字深渊？这个决定，只能由你自己做出。”
“如果我不去呢？”林启平静地问。
“那么，‘干预派’的计划将缺少最关键的一环。我们可能会转而寻求其他方式，比如利用‘熔炉’或其他地表抵抗力量，对格陵兰发动一次几乎注定失败的强攻，以吸引注意力，为我们从物理层面接近服务器创造极其短暂的机会。但成功率……更低，且会造成巨大伤亡。”蓝影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中的残酷选择清晰无比。
要么牺牲一人（可能）的意识，要么牺牲众多人的生命（几乎必然），去博取一个渺茫的机会。
林启沉默着。他想起了海因茨和“深潜者”号的牺牲，想起了陈远博士孤独的守望，想起了那份名单上冰冷的符号，想起了地磁谷中幽蓝能量体展示的、被监控的文明命运。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被意外抛入这个时代的登山者。但当他站在山脚下，看到顶峰和通往顶峰那几乎垂直的绝壁时，退缩从来不是他的选项。只是这一次，要攀登的，不是有形的山峰，而是由逻辑与数据构成的、无形的深渊。
艾莉西亚看着他，眼神复杂。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理性告诉她，这是当前所有糟糕选项中，可能代价最小（相对而言）、潜在收益最大的一个。但情感上……
“我需要看看那份‘蓝图’。”林启最终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静，“在我决定之前，我需要知道具体要面对什么，哪怕只是模糊的轮廓。”
蓝影点了点头，没有意外。“可以。我们会尝试激活‘先知水晶’。这需要你的配合，也需要艾莉西亚博士对‘星耀’架构的理解，来协助解析可能出现的专业术语和数据模型。”
他将目光转向艾莉西亚：“同时，我们也需要你开始准备另一条线——如果林启决定进入，我们需要你在现实层面提供最大的支持，包括与可能的地表盟友协调，以及在我们有限的科技基础上，构建意识投射与维持系统。时间非常紧迫。”
艾莉西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进入她熟悉的专业领域。“我需要你们所知的关于‘星耀’早期架构的所有资料，包括任何关于意识接口的理论。我也需要知道，你们计划如何与‘熔炉’或其他抵抗力量建立联系。”
“我们会提供。”蓝影承诺，“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你们将接触到‘珊瑚城’允许开放的部分知识库和设施。同时，我们也会启动与地表一个预设联络点的紧急通讯尝试——风险很高，但必须一试。”
他最后看了一眼平台上静静悬浮、光晕流转的“先知水晶”，又看了看林启和艾莉西亚。
“四十八小时。你们了解情况，我们准备条件。然后，做出最终抉择。无论结果如何，‘珊瑚城’的命运，或许人类的命运，都将走向一个全新的岔路口。”
水晶的光晕映照在每个人脸上，变幻不定，仿佛倒映着未来那模糊而危险的可能性。而格陵兰的冰雪之下，加固程序的倒计时，或许已经在无声地走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