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影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钥匙”？“微光”？这些充满隐喻的词汇，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深海奇境中，显得既神秘又沉重。透明墙两侧，林启和艾莉西亚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与探究。
“等待许久？”艾莉西亚率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语速稍快，“你们知道我们会来？或者说，知道‘我们’这类人会来？”
蓝影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像是赞许，又像是感慨。“并非精确地知道是‘你们’二位。我们等待的，是能够触发‘深海信标’，并展现出足够‘非标准’特质，从而被‘巡游者’识别并引导至此的存在。”他的目光落在林启身上，“‘巡游者’是我们对那些维护外部屏障、偶尔执行侦察和接引任务的生物构装体的称呼。它们对特定频率的基因信号与意识波动非常敏感。你的出现，林启先生，以及你在绝境中做出的……非逻辑性回应，符合古老协议中设定的‘潜在接触者’参数。”
古老协议？林启心中一凛。这听起来，比“回声议会”的历史还要久远。
“至于你，艾莉西亚博士，”蓝影转向她，“你的意识中，对‘星耀’底层逻辑的深刻理解，以及面对不可解威胁时依然顽强寻求‘系统漏洞’的思维方式，同样触发了‘巡游者’的次级识别标准。你们二人一同到来，在评估系统中，权重更高。”
“评估系统？”林启抓住了关键词，“你们在评估我们？为了什么？”
“为了决定，是否向你们展示‘珊瑚城’的全貌，以及……是否分享我们守护的秘密，和我们需要帮助去完成的使命。”蓝影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中的分量不容置疑。“在此之前，为了建立基本的信任和认知基础，或许可以先回答你们的一些问题。当然，仅限于可以透露的部分。”
这无疑是一个机会。艾莉西亚立刻问道：“‘珊瑚城’是什么？你们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建造这样的……奇迹？”
蓝影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组织语言，如何向来自“上面世界”的访客解释这一切。“‘珊瑚城’并非我们‘建造’的。它更早存在，其核心结构与生命维持系统，源自上一个智慧文明周期——或许就是你们所称的‘播种者’时代——遗留的深海生态维持站。我们，是它的后来者，继承者，也是守护者。”
他缓缓踱步，透明的墙壁随着他的移动，显示出外部通道和部分设施的景象。“大约在‘大调整’时期之前两百年，我们的祖先——一群由海洋生物学家、地质学家、社会学家和少数预感到地表文明可能走向歧途的远见者组成——发现了这里。他们被这里的古老科技与相对完好的生态循环所震撼，也看到了其作为文明‘备份’或‘避难所’的潜力。于是，他们秘密迁移至此，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开始了漫长的适应、研究和有限度的扩建。”
“我们的目标是双重的：其一，保存人类文明的多样性知识，尤其是那些可能被‘统一’和‘效率’所淘汰的‘非必要’文化、艺术、哲学与科学分支；其二，研究‘播种者’遗留的设施与信号，试图理解其意图，并寻找可能存在的应对之策。”蓝影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使命感，“我们自称为‘深潜者’，并非仅仅因为身处深海，更意味着在思想层面上，潜入被主流忽视的深处，探寻不同的可能性。”
艾莉西亚的呼吸微微急促。“你们知道‘播种者’信号？知道它在影响‘星耀’？”
“我们知道信号的存在，并长期监测。我们比联邦更早察觉到信号的‘非自然’与‘格式化’倾向。”蓝影的表情严肃起来，“但我们无法直接干预地表事务。‘珊瑚城’的能量屏障和隐蔽系统，既是保护，也是限制。我们与地表的信息交换极其困难且危险，容易暴露。更重要的是……我们内部，对于如何‘应对’，也存在分歧。”
“分歧？”林启追问。
蓝影点了点头：“一部分人，我们称之为‘保全派’，主张继续隐藏、观察、保存火种，等待信号周期过去或自身出现不可逆变化，避免直接冲突，认为人类文明应在深海延续。而另一部分，我所属的‘干预派’，则认为‘播种者’的影响是全局性的、缓慢但致命的，仅仅保存火种无法阻止地表文明被彻底‘修剪’，最终可能连深海庇护所也会受到影响。我们主张在关键时刻，采取有限但关键的干预，为地表争取变数。”
他看向林启：“你的出现，林启先生，尤其是你作为‘共鸣体’的身份，以及携带的关于‘节点’、‘名单’和联邦内部阴谋的信息，极大地强化了‘干预派’的立场。你证明了，变量确实存在，并且已经激活。而你们带来的外部情报，也弥补了我们长期隔离导致的信息缺失。”
“所以，你们救我们，是为了利用我们？”艾莉西亚单刀直入。
“是为了‘评估合作的可能性’。”蓝影纠正道，态度坦诚，“我们需要确认，你们是否理解面临的危机本质，是否具备必要的意志和能力，以及……最重要的是，是否与我们有共同的底线——即，对抗‘格式化’，捍卫文明内在的‘混乱’与‘自由’，而非简单地替换一种控制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这也是评估的一部分。如果你们仅仅将我们视为可利用的工具，或者抱有其他极端目的，那么‘珊瑚城’的大门，不会真正为你们敞开。我们会确保你们安全，但也会将你们隔离，直到合适的时机送离。”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蓝影的坦诚超出了预期，但也将选择的压力抛了回来。他们需要信任这些神秘的“深潜者”吗？
“我们需要看到证据。”林启沉声道，“关于‘播种者’设施的，关于你们研究的，以及……你们所谓的‘干预’计划。”
“合情合理。”蓝影似乎预料到了这个要求，“接下来几天，在医疗监测确保你们身体适应深海环境（我们调整了你们所在区域的气压和气体成分）后，我们会安排你们参观‘珊瑚城’的部分非核心区域，接触一些基础研究资料。同时，我们也希望了解你们带来的全部信息，特别是那份‘知情者名单’和‘回声议会’的数据。”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需要你们知晓，也与我们接下来的决策有关。”
他做了一个手势，透明墙壁上的景象变化，显示出一片复杂的、类似神经网络与星图叠加的动态图像，中央有一个区域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这是我们对‘星耀’物理核心服务器阵列可能位置的长期推测模型，结合了古老的信号源三角定位、地表能量流向分析，以及近期一些……特殊渠道获得的碎片信息。”蓝影指着那个闪烁的红点，“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通过一个极其隐秘、单向、且即将失效的联络通道，收到了来自地表的最新情报片段。情报指出，联邦高层中的‘知情者’派系，可能已经决定启动对‘星耀’物理服务器的最终加固和隔离程序，时间窗口非常有限。同时，情报还提到了一个地名——”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两个音节：
“格陵兰。”
艾莉西亚的瞳孔骤然收缩。林启也感到心头一紧。格陵兰，冰封大陆，人迹罕至，确实是隐藏全球级服务器阵列的理想地点。
“这意味着，”蓝影的声音低沉下去，“如果你们，或者说我们，想要对‘星耀’做些什么——无论是理解它，对抗它被侵蚀的部分，还是寻找‘播种者’信号的源头破绽——那么行动的时间，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要紧迫得多。”
他看向林启和艾莉西亚，目光灼灼：
“而你们的状态、你们的决定、以及我们彼此能否迅速建立起有效的合作，将直接关系到，我们是否能在那个时间窗口关闭前，有所作为。还是只能继续在深海中，做一个无力旁观的……记录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