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武器“苍穹之眼”的锁定信号，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垂落的冰冷丝线，穿透数千米深的海水，缠绕在每一颗濒临绝望的心脏上。那不再是追捕，是彻底的抹除。将整片异常海沟，连同里面所有的秘密和生命，从物理层面上蒸发、净化。
舱内渗漏的海水滴答声，此刻听起来像是毁灭的倒计时。破损的屏幕勉强显示着外部传感器捕捉到的零星数据：上方水域正被一种高频能量场缓慢扫描，海水电离产生的微弱辉光即使在深海也能被特殊镜头捕捉到，如同死神缓缓睁开的瞳孔。
“他们疯了……”一名手臂受伤的艇员喃喃道，脸上毫无血色，“为了我们，动用‘天罚’……”
“不是为我们。”艾莉西亚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残酷真相的疲惫，“是为了那个环形结构，为了那个能量体，为了确保‘播种者’的任何遗留物，以及与之相关的‘变量’和‘知情者’证据，被彻底销毁。我们只是必须被一起清理掉的‘杂质’。”
海因茨靠坐在主控台旁，额角有一道血迹，脸色灰败。潜艇受损严重，主引擎报废，备用动力仅能维持最基本的维生和部分内部系统。上浮逃离已是奢望，更别说摆脱轨道武器的锁定覆盖范围。
玛雅在隔离舱里的哭喊和警告已经停止，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偶尔传来。她的背叛打开了地狱之门，而门后的火焰，即将吞噬一切，包括她自己。
“指挥官……我们怎么办？”瓦力看着屏幕上越来越清晰的能量聚集读数，声音干涩。
海因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总是冷静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深潜者’号，已经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将你们，将关键的信息和‘变量’，带到了这里，接近了真相。”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现在，它需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为火种的延续，争取时间。”
他看向林启和艾莉西亚，目光锐利如刀：“你们必须离开。立刻。”
“离开？怎么离开？”林启环顾这破损的钢铁囚笼，外面是深海高压和即将降临的轨道打击。
“我们有小型单人逃生舱，原本用于极端情况下的成员撤离。”海因茨指向指挥舱后方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只有两个，原本的设计极限深度也不足以到达我们现在的位置，但……也许可以赌一把。我会让老陈调整逃生舱的压载和动力，利用熔岩喷发造成的上升热流，或许能冲出去。”
“那你呢？其他人呢？”艾莉西亚追问，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和‘深潜者’号留下。”海因茨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这艘船上，有我们‘回声议会’多年积累的数据核心，有对‘节点’和‘播种者’信号的研究记录。我们不能让它落入敌手，也不能让它被轻易销毁——里面的信息太重要。而且，我们需要为你们的逃离制造机会，吸引‘苍穹之眼’的注意，干扰它的锁定。”
“你要用潜艇做诱饵？！”艾莉西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会死的！”
“总有人要留下，点燃最后的烽火。”海因茨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弧度，这在他严肃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玛雅说得对，也许有别的路，但我选择的路，就是守护这些秘密，直到最后一刻，并为可能存在的未来，铺下最后一块跳板。林启先生，艾莉西亚博士，你们就是那个未来。你们携带着真相的碎片和‘变量’本身。活下去，找到其他‘回声议会’的残余，或者……创造新的可能。”
他不由分说，对老陈下令：“准备逃生舱！立刻！把所有压缩数据和关键分析结论，导入逃生舱的独立存储体！快！”
老陈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工程师，闻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有泪光闪动，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冲向后方通道。
“不，海因茨，还有别的办法……”林启上前一步。
“没有时间了！”海因茨厉声打断他，“‘苍穹之眼’的充能即将完成！你们每犹豫一秒，生存的概率就降低一分！这是命令！也是……请求。”
他的目光落在林启身上，又移到艾莉西亚脸上，最终回到林启这里，语气低沉下去：“林启，记住‘伊甸’陈远的话，记住地磁谷的共鸣，记住那份名单。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枷锁’的挑战。艾莉西亚，你的智慧和坚持，是照亮前路的微光。不要让我们所有人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舱壁上的裂缝渗水速度加快了。外部传感器传来更加尖锐的能量警报。
“逃生舱准备完毕！”老陈的声音从通道里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回响。
海因茨最后看了一眼指挥舱里这些跟随他多年、此刻大多带伤但眼神依旧坚定的艇员们，点了点头。“诸位，很荣幸与你们并肩至此。现在，执行最终命令：启动‘自毁协议’倒计时，设定在逃生舱脱离后五分钟。将所有剩余能源导入外部信号发生器，模拟全功率逃逸状态，吸引轨道武器锁定。愿我们的回声，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正义的人们听到。”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迅速而悲壮的行动。艇员们忍着伤痛，开始执行最后的操作。他们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但没有人退缩。
林启和艾莉西亚被老陈和另一名艇员几乎是推搡着，带向后方通道。通道尽头，两个如同金属棺材般的圆柱形逃生舱已经打开舱门，内部狭窄得仅容一人蜷缩。
“进去！快！”老陈吼道，将两个数据存储模块分别塞进他们手里，“拿好！里面有我们的一切！”
艾莉西亚看着林启，眼中情绪复杂到极点——悲伤、不甘、愤怒，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咬了咬牙，率先钻进了其中一个逃生舱。林启知道此刻已别无选择，他最后看了一眼指挥舱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层层舱壁看到海因茨挺直的背影，然后也躬身钻入另一个冰冷的金属容器。
舱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锁死。世界被压缩成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几秒钟后，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逃生舱被弹射出去！
透过狭小的观察窗，林启在翻滚中瞥见迅速远去的“深潜者”号。那艘伤痕累累的潜艇，尾部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光芒——不是引擎光，而是将所有剩余能源转化为强信号后发出的、如同垂死恒星般耀眼的辐射！它开始缓缓上浮，同时释放出强烈的、模拟全速逃逸的声学和电磁特征，像一头故意暴露自己吸引火力的巨兽，义无反顾地冲向上方那片被死神目光笼罩的水域。
与此同时，林启感觉到自己所在的逃生舱被一股强大的上升热流攫住，那是尚未完全平息的熔岩喷发造成的紊流。舱体疯狂旋转、加速，朝着与“深潜者”号不同的斜上方冲去。压力变化让他的耳膜几乎要炸开，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这狂暴的上升流撕碎时，逃生舱冲破了某种界限，速度骤然减缓，进入了相对平缓的中层水域。透过观察窗，上方隐约能看到暗淡的天光——他们真的冲出来了！离开了海沟最深处！
然而，没等庆幸的情绪升起，整个海洋，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搅动！一道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毁灭性能量构成的光柱，从天而降，精准地贯穿了数千米深的海水，命中了下方某个区域！
没有声音传来，但林启的逃生舱像狂风中的落叶般被猛地抛起、翻滚！观察窗外瞬间被无法直视的炽白光芒填满，紧接着是沸腾的海水、汽化的泡沫、以及被能量直接分解的物质形成的诡异光晕！冲击波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和深度，依然恐怖如斯！
“苍穹之眼”开火了。目标，正是那艘点燃自己、作为灯塔的“深潜者”号所在的区域。
光芒持续了大约三秒，然后骤然消失。留下的是一片被彻底“净化”过的、短时间内连微生物都难以生存的绝对死寂水域，以及疯狂扩散的冲击波和热辐射。
林启的逃生舱在余波中继续翻滚、漂流，逐渐失去动力。他死死抓着舱内的固定把手，脑海中全是那艘潜艇最后的光芒，以及海因茨平静而决绝的眼神。
牺牲……这就是为了“火种”延续，必须支付的代价吗？
不知过了多久，逃生舱的翻滚终于停止，静静地悬浮在冰冷黑暗的中层海水中。维生系统发出氧气存量不足的警报。外部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呐或通讯信号。
他孤身一人，漂浮在无尽的黑暗里，怀中抱着冰冷的数据存储模块，耳边回响着牺牲者的遗言，心中烙印着文明最残酷的秘密。
而艾莉西亚的逃生舱，早已在最初的剧烈上升流和轨道打击的余波中，与他失散，不知所踪。
希望如风中残烛，刚刚被巨大的牺牲点燃一丝微光，旋即又坠入更深、更冷的孤独与迷茫。他真的能承载起这一切，找到所谓的“未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