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液喷口的暗红光芒，此刻成了暴露位置的致命灯塔。那些无人深潜探测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金属鲨群，小巧、迅捷、无声，在滚烫的水流与冰冷海水的交界处灵巧穿梭，搭载的多种传感器扫描着每一寸岩石缝隙。声呐屏幕上，代表它们的光点如同瘟疫般扩散，逐渐编织成一张精确的、向“深潜者”号藏身地收缩的死亡之网。
玛雅的背叛像一记重锤，砸碎了艇内仅存的互信基石。她被两名面色铁青的艇员押往隔离舱，背影佝偻，再没有辩解的言语。空气中弥漫着比深海压力更沉重的沉默，混合着对叛徒的愤怒和对自身命运的绝望。
但海因茨没有时间沉浸在情绪中。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头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决死的凶悍。
“最终预案启动。目标：制造一场覆盖性地质扰动，掩盖所有踪迹，瘫痪追击者。”他的声音在指挥舱内回荡，每个字都像砸在金属板上，“瓦力，计算‘熔岩囊’最薄弱的应力点。老陈，准备‘震波发生器’，设定最大当量，延时触发。其他人，检查所有密封舱，准备承受剧烈冲击和高温。”
“熔岩囊”？“震波发生器”？林启和艾莉西亚对这些术语感到陌生，但看周围艇员瞬间绷紧又迅速投入行动的神情，就知道这绝非寻常手段。
“这里靠近海沟的地热异常区，”海因茨一边快速操作控制台，一边简短解释，“有些高温高压的熔岩囊被相对较薄的岩层封住，处于不稳定状态。‘震波发生器’是我们携带的、用于极端情况下进行地质采样或制造障碍的大功率声波炸弹。引爆它，可以在特定频率上引发熔岩囊上方岩层的共振碎裂，导致局部喷发。高温熔岩涌出，会瞬间改变方圆数公里的水文环境，制造出强烈的热扰动、浑浊流和磁场暴，足以干扰甚至摧毁绝大多数精密探测设备。”
他顿了顿，看向屏幕上越来越近的探测器光点：“但这也是自杀式策略。我们必须在喷发前逃离核心影响区，否则会被熔岩吞没或高压蒸汽撕碎。而喷发引发的连锁地质反应，也可能让我们被困在更深的、未知的断层里。”
没有其他选择。探测器已经近在咫尺，最近的几个甚至传回了清晰的、扫描潜艇外壳的主动声呐脉冲图像。
“深潜者”号开始小心翼翼地后退，沿着狭窄的缝隙，试图拉开与预定爆破点的距离。引擎以最低噪音运转，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可能被探测器捕捉到。
“不行，它们咬得太紧！后退速度不够！”瓦力额头见汗，“有三组探测器已经锁定我们的尾流特征，正在加速包抄！”
“释放最后一批干扰纤维！向预定爆破点发射两枚诱导信号弹，伪装成我们向那边移动的迹象！”海因茨命令道。
几团浑浊物和两枚发出特定频率信号的小型弹体从潜艇尾部射出，射向数百米外那个经过计算、岩层最脆弱的“熔岩囊”上方。一部分探测器果然被吸引，转向信号弹的方向。
但仍有超过一半的探测器，仿佛拥有更高阶的识别算法，无视了诱饵，继续朝着潜艇本体追来。它们的阵型开始变化，从分散搜索转为攻击队形，前端甚至伸出了类似机械臂或切割工具的装置。
“它们要强行接触或破坏艇壳！”艾莉西亚惊呼。
“来不及等最佳距离了！引爆！”海因茨吼道。
负责操作“震波发生器”的老陈用力拍下了一个红色按钮。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深海之下，声音传播方式不同。众人只感觉艇身猛地一震，一股低沉到极致的、仿佛整个地壳都在呻吟的震动波，透过海水和岩壁传来，让每个人的内脏都跟着翻搅。紧接着，声呐屏幕上一片狂乱的雪花，外部摄像画面彻底黑掉。
几秒钟后，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高温度、巨大压力和无数碎石的狂暴洪流，从他们侧后方猛地爆发！暗红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海沟，即使隔着厚重的舷窗和浑浊的海水，那光芒也刺得人眼睛生疼。滚滚的热液、熔岩碎片和沸腾的海水形成一道毁灭性的浊流，如同海神挥出的火焰鞭子，横扫过探测器所在的区域。
屏幕上，代表探测器的光点瞬间消失了一大片，剩下的也在狂暴的扰动中疯狂跳动、失去信号。外部水听器里充斥着岩石碎裂、熔岩遇水汽化爆炸、以及金属被扭曲撕裂的恐怖交响。
“抓紧！”海因茨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
“深潜者”号虽然不在喷发核心，但仍被爆炸的冲击波和紧随其后的高速浑浊流狠狠击中！艇身如同被巨人攥住的玩具，疯狂地旋转、翻滚，被裹挟着冲向海沟更深处。舱内灯光彻底熄灭，应急红灯疯狂闪烁，警报声响成一片。物品横飞，人们被安全带死死勒住，仍然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金属扭曲的嘎吱声和不知何处破裂的嘶嘶漏气声，让人心脏骤停。
林启死死抓住床沿，在天旋地转中忍受着左臂旧伤传来的剧痛和强烈的呕吐感。黑暗中，他感觉到艾莉西亚的手在颠簸中碰到了他的胳膊，紧紧抓住，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艇身的翻滚渐渐减缓，最终沉重地、歪斜地撞击在什么坚硬的物体上，停了下来。撞击的闷响过后，是令人不安的、持续的金属变形声和液体滴落的声音。
应急灯光勉强照亮了一片狼藉的舱室。物品散落一地，墙壁上出现了裂缝，冰冷的海水正从一处裂缝边缘缓缓渗入，滴答作响。
通讯器里传来海因茨虚弱但清晰的声音：“报告各舱室情况……维生系统优先……”
断断续续的报告声响起，充满痛苦和紧张：“引擎室受损，主推进失效……尾部密封舱出现裂痕，正在封堵……三号电池组起火，已扑灭……多人受伤，需要医疗……”
他们活下来了，但“深潜者”号遭到了重创，失去了主要动力，被困在了海沟更深处某个未知的角落。而外部，熔岩喷发造成的狂暴扰动仍在持续，暂时屏蔽了所有探测，但也让他们彻底迷失了方向。
就在众人挣扎着从撞击中恢复，开始紧急抢修和救治伤员时，隔离舱的方向，突然传来了玛雅急促而惊恐的呼喊，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声音扭曲变形：“不！不要！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启动‘苍穹之眼’！海因茨！你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苍穹之眼”？那是什么？
没等海因茨询问，声呐员——他的设备居然在部分备用电源下勉强重启了一部分——发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惊骇的叫声：“指挥官！上方！海面方向！检测到超大规模能量聚集！特征……特征匹配联邦轨道战略平台‘天罚’系统的次级武器‘苍穹之眼’锁定预热信号！他们在用轨道武器扫描这片海域！他们找不到我们，就要把整片区域……彻底蒸发！”
轨道武器？！
所有人都僵住了。为了清除他们，为了抹去秘密，联邦竟然动用了轨道打击平台？这是要将这片海沟，连同里面的一切——古老的巨环、幽蓝的能量体、他们这艘破船，以及所有可能存在的证据——全部从地球上抹去！
玛雅的背叛，引来的不仅是深海的猎手，更是悬于苍穹之上的、毁灭的死神之眼。
“深潜者”号动力尽失，深陷海沟，上方是即将降临的轨道净化光束。
真正的绝境，此刻才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