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幽蓝光芒在破损巨环中央明灭不定，如同垂死恒星最后的喘息，却精准地将那份“知情者名单”烙印在所有目睹者的意识深处。联邦高层的隐秘徽记、早已消逝的古代符号、以及林启自身那刺眼闪烁的“激活？共鸣中？”状态——这些碎片拼凑出的图景，比深海的压力更令人窒息。
外部，联合追兵的声呐脉冲已如冰冷的蛛网，从上方层层笼罩下来，逐渐收紧。十公里的距离，在深海猎手的全速追击下，不过是短暂的时间问题。而他们，刚刚窥见秘密的“深潜者”号，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前方是沉默而诡异的远古造物，后方是携带着现代文明最高恶意与效率的铁壁。
“他们联手了……薇拉的特别事务办公室，和联邦深海特勤部队。”海因茨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冷冽如冰刃，“为了确保秘密不泄露，为了夺回或销毁‘样本’，他们可以放下任何成见。我们触动了最不该碰的枷锁。”
指挥舱内，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瓦力和其他艇员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速移动，试图分析包围圈的弱点，寻找理论上几乎不存在的生路。但声呐图上，代表敌方的光点正以教科书般的战术队形展开，封堵了所有常规的上升或水平逃逸路径。
“那个能量体……它能做什么？”艾莉西亚突然开口，目光紧盯着主屏幕上那团幽蓝光芒。她强迫自己从名单带来的震撼中抽离，大脑飞速运转。“它向我们展示了名单，意味着它至少保存着信息，并且能进行某种程度的互动。它刚才识别了林启，并因此‘激活’。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它对‘共鸣体’或名单上的‘激活条目’……存在某种预设的应对程序？甚至保护机制？”
“保护？”海因茨的声音带着怀疑，“上一个文明周期留下的、可能负责执行‘格式化’或监控的造物，保护一个被它标记的个体？”
“如果它的目的不仅仅是‘格式化’呢？”艾莉西亚语速加快，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末端，“陈远博士推测信号旨在‘修剪’文明，导向静态完美。但‘修剪’的前提是‘存在’和‘观察’。名单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差异化的关注。林启的基因被标记为‘共鸣体’，可能代表一种稀有的、对它们而言有特殊‘价值’或‘研究意义’的变异。在完成最终‘修剪’前，保留特定样本，是否符合某种冰冷的观测逻辑？”
她看向林启：“就像人类保护区里濒危的珍稀动物，虽然整个栖息地即将被开发，但个体仍有短暂的研究或保存价值。”
这个比喻冰冷而残酷，但在此刻绝境下，却提供了一种扭曲的可能性。
林启感到手腕的灼痛与那幽蓝光芒的脉动频率隐隐同步。他回忆起刚才感知到的、来自“深渊住民”的模糊情绪脉冲：庞大、古老、孤独，以及一丝对特定频率的“好奇”。那份名单的展示，是否也是一种“好奇”的延伸？一种对意外变量的确认程序？
“尝试靠近那能量体！”海因茨做出了决断，声音斩钉截铁，“不是撞击，保持最低速度，让林启处于最靠近它的舷侧位置！同时，向所有外部频道广播一条明码信息，不加密，重复播放！”
“广播什么？”瓦力问。
“广播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份‘知情者名单’的简化描述，以及那几个联邦高层徽记的识别特征！”海因茨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既然秘密是他们的枷锁，那我们就尝试把这条锁链的声音，放到最大！让追兵知道，秘密已经泄露，即便抓住或击沉我们，名单的‘幽灵’也可能已经通过其他渠道传了出去！”
这是孤注一掷的心理战，也是拖延时间的毒计。如果追捕者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如果那份名单上的名字足以引发猜忌和恐慌……
“明白！”瓦力立刻开始操作。
潜艇再次启动，引擎低鸣，小心翼翼地朝着破损巨环中央那团幽蓝光芒驶去。距离在缓慢拉近，五百米、三百米……外部水压和磁场干扰使得艇身微微颤抖。那能量体似乎感知到他们的靠近，流转的光芒开始加快，但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反而像一只警惕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逐渐接近的金属外壳。
同时，一道明码广播信号，以最大功率向四周水域扩散：“警告所有追击单位。我们已获取‘播种者’文明遗留监控名单，内含联邦高层知情者身份标识。数据已备份并设定触发式释放。重复，知情者身份已暴露……”
广播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在追兵阵列中激起了短暂的、但能被声呐捕捉到的紊乱。代表敌方的光点阵型出现了片刻的迟疑和微调，通讯频道里似乎有密集但被屏蔽的交流。
“有效果！他们在内部沟通！”一名监听员报告。
但效果是短暂的。仅仅十几秒后，敌方阵列重新稳定，并且，一道经过加密、但被“深潜者”号勉强破解出威胁核心的指令被截获：“……优先级变更。摧毁目标，确保能量体结构完整。名单泄露风险……次级。”
他们选择了最冷酷的方案：不计代价，连人带船一起毁灭，只要那个可能存储着更多秘密的古老能量体不被破坏或“污染”。
屏幕上，代表鱼雷或深水炸弹发射管开启的信号，在多个敌舰光点上亮起！
“他们发射了！至少六枚，不同方向，覆盖性打击！”瓦力的声音带着绝望。
“全功率向能量体后方机动！释放所有剩余干扰物！准备碰撞！”海因茨吼道。
潜艇引擎发出撕裂般的咆哮，猛地加速，冲向那幽蓝光芒的后方，试图用这古老造物作为盾牌。干扰纤维和气幕弹在身后炸开浑浊的屏障。
然而，现代武器的精准和速度超乎想象。两枚高速鱼雷率先穿过干扰区，修正轨迹，依旧死死咬住“深潜者”号的尾部！另外几枚则划出弧线，试图从侧翼包抄。
就在第一枚鱼雷即将命中潜艇尾部的瞬间，那团一直静静“观察”的幽蓝能量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
不是攻击性的爆炸，而是一种无形的、却仿佛能扭曲空间的力场，以它为中心瞬间扩张！光芒所过之处，海水似乎变得粘稠，光线折射出怪异的彩虹色波纹。那枚疾驰的鱼雷，在接触力场边缘的刹那，速度骤降，外壳上亮起的追踪信号灯疯狂闪烁几下，随即彻底熄灭，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失去了所有动力，缓缓沉向更深的海渊。其他几枚鱼雷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在诡异的力场中被“缴械”。
不仅如此，那股力场甚至影响了更远处的追兵潜艇。声呐屏上，敌方光点出现了剧烈的晃动和位移，仿佛被无形的巨浪拍打，阵型大乱。他们的主动声呐脉冲和武器锁定信号，在力场中变得扭曲、破碎，难以维持。
“它……在干扰？保护？”艾莉西亚震惊地看着屏幕。
“更像是……维护‘观测环境’的纯净。”林启喘息着，手腕的灼痛在能量体爆发的瞬间达到了顶点，随后又奇异地缓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被无数信息流冲刷的晕眩感。他感觉到，那能量体的“注意力”，绝大部分都集中在他身上。刚才的力场爆发，或许并非主动庇护他们，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毁灭性攻击，威胁到了它正在“观察”或“识别”的“激活样本”？
海因茨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现在！沿着巨环边缘，全速下潜！去海沟最深处，那里有更强的地热和磁场喷流，可以干扰几乎所有追踪！”
“深潜者”号如同受惊的箭鱼，猛地扎向巨环下方那更加黑暗、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深渊。引擎超负荷运转，艇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们暂时摆脱了直接攻击，但危机远未解除。能量体力场的影响范围有限，且不知能持续多久。追兵很快会重整旗鼓。而他们正在逃往的海沟最深处，环境只会更加恶劣未知。
在令人心悸的下潜颠簸中，林启扶住舱壁，忍受着脑海中的晕眩和信息流的残影。那些残影并非画面或语言，而是一种抽象的“认知”：关于枷锁，关于观测，关于文明被预设的进化路径，以及极少数可能“脱轨”的变量所面临的……既是危险也是机遇的悖论境地。
他隐约“听”到——或许是通过植入物的共鸣，或许只是极度压力下的幻觉——一个冰冷、古老、非人，却又似乎带着一丝复杂意味的“低语”，直接回响在意识的底层：
“……变量确认。枷锁……并非不可打破。但打破者……将承受所有‘规整’力量的反噬。生存，或成为下一轮观测的‘基准模板’……”
低语消散。
潜艇冲入了一片极端的环境。上方是暂时被古老力场阻滞的追兵，下方是地壳裂口中涌出的、照亮了诡异生态的暗红色热液喷流，以及狂暴到足以撕碎常规电子设备的磁暴乱流。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也彻底迷失在了连“回声议会”都未曾详细测绘的终极深渊之中。而林启，那个被标记的“变量”，刚刚接收到了一条来自枷锁铸造者的、含义不明的讯息。
文明的枷锁沉重无比，但他们似乎，在无意中触碰到了某把扭曲的钥匙。只是这钥匙，可能开启的不仅是自由，也可能是更加深不可测的囚笼，或是……将自身变为新枷锁一部分的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