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包裹着意识，咸涩的海水味道还残留在鼻腔深处。林启猛地睁开眼睛，肺部火辣辣地疼，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几口带着铁锈味的咸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的金属舱室内，墙壁是暗哑的深灰色合金，线条冷硬。头顶一盏冷白色的条形灯提供着唯一的光源，光线稳定得毫无波动。空气干燥，带着循环系统特有的、淡淡的金属和臭氧气味，温度被精确控制在令人体舒适的范围内。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一套干燥、柔软、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连体服。左臂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包扎得专业而简洁。艾莉西亚躺在对面一张类似的简易床上，似乎还在昏迷，但呼吸平稳。
舱室很小，除了两张床，只有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折叠小桌，以及一扇紧闭的、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的金属门。这里不像囚室，更像是一个简约到极致的医疗观察间或……某种载具的内部。
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码头的混战、突然出现的黑衣潜水者、冰冷的海水、被拖入黑暗的潜艇舱口……他们被俘了？还是被救了？俘获者和拯救者，在这个世界里，界限往往模糊。
他走到门边，尝试推了推，纹丝不动。墙壁是光滑的整块合金，找不到任何控制面板或窥视孔。绝对的寂静，只有循环系统极低沉的嗡鸣。
“艾莉西亚？”他低声唤道。
艾莉西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初醒的迷茫迅速被警惕取代，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手本能地摸向腰间——武器自然早已不在。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冷静得很快。
“不清楚。应该是那艘潜艇的内部。”林启简单说明了醒来后的观察。
艾莉西亚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衣物，眉头紧锁：“衣服被换了，伤口处理过……态度不像对待囚犯，但也绝不是客人。”她走到门边，和林启一起仔细检查，同样一无所获。“完全封闭，内嵌式门轴，气密设计……这艘潜艇的制造工艺很高，甚至超过联邦一些非主力型号。不是‘荆棘齿轮’那种佣兵能拥有的，也不像‘自由港’的风格。”
就在两人试图从有限的线索中分析处境时，舱门突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同样灰色制服、但肩部有简洁银色条纹的男人。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面容削瘦，眼神深邃平静，带着一种学者和军人混合的气质。他手里没有武器。
“艾莉西亚博士，林启先生，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男人的声音温和，吐字清晰，“我是‘深潜者’号的指挥官，你们可以叫我‘海因茨’。请随我来，有些事需要与二位沟通。”
他的态度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林启和艾莉西亚交换了一个眼神。别无选择，他们跟随海因茨走出狭小的舱室。
外面是一条同样简洁的弧形走廊，灯光柔和。潜艇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但一切空间都利用到极致，没有任何装饰或冗余。他们经过几个紧闭的舱门，隐约能听到后面传来设备运行的轻微声响。空气循环良好，几乎感觉不到潜艇在水下航行的颠簸或噪音，只有脚下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振动。
他们被带到一间稍大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兼具会议和指挥功能。一面墙上镶嵌着数个显示屏，此刻大多数暗着，只有一个显示着复杂的声呐图和水文数据。房间中央是一张金属桌，周围有几把固定在地板上的椅子。
海因茨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首先，请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将二位从码头带离，是为了避免你们落入‘荆棘齿轮’或‘自由港’特别事务办公室手中。那对你们，以及对我们共同的目标，都将是不幸的。”
“‘我们共同的目标’？”艾莉西亚敏锐地抓住关键词，目光锐利地看着海因茨，“你们是谁？属于哪个势力？‘深潜者’……我没听过这个代号。”
“我们不属于联邦，也不属于‘自由港’，更不是‘荆棘齿轮’那样的雇佣武装。”海因茨双手指尖相对，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但认真，“我们是一群……观察者，也是行动者。关注着‘星耀’系统的异常，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你们在‘伊甸’获取的数据，在污水处理中心的发现，以及地磁异常谷激活的信标……我们都知晓一部分。”
林启心中一凛。对方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你们在监视我们？”
“关注，更准确。”海因茨没有否认，“从林启先生意外苏醒开始，你的基因标记和引发的连锁反应，就进入了我们的观测列表。艾莉西亚博士的小组活动，也在我们的评估范围内。当你们接触到ARK-7的线索时，我们知道，必须介入的时机可能要到了。”
“介入什么？”艾莉西亚追问，“你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数据？”
“数据很重要，但不是全部。”海因茨的目光转向林启，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你本身，林启先生。陈远博士在‘伊甸’留下的信息中提到，你的基因可能蕴含抵抗‘格式化影响’的关键。地磁谷的信标对你体内植入物的强烈反应，也印证了这一点。你是罕见的‘共鸣体’。”
“共鸣体？”
“能够与某些……古老或特殊的信息载体，产生深度共振的个体。”海因茨解释道，“ARK-7备份点的几何体，并非人类建造。我们的研究显示，它是上一个文明周期，或者更早的来访者留下的‘信息节点’。它的开启，需要特定的基因‘钥匙’。而你，很可能就是钥匙之一。”
艾莉西亚倒吸一口冷气：“上一个文明周期？外星信号……和这个有关？”
海因茨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起来：“这正是我们要告诉你们的，也是我们冒险带你们离开的原因。我们从不同渠道获取的片段信息，结合你们带来的线索，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感染‘星耀’的半人马座α星信号，并非自然现象，也并非第一次出现。它与散布在地球各处的、类似地磁谷几何体的‘节点’，可能同源。这是一种周期性的‘格式化’程序，旨在‘修剪’智慧文明的发展轨迹，使其符合某种……静态的‘完美模板’。‘星耀’不是被‘感染’，而是它追求绝对效率和秩序的底层逻辑，与这种‘格式化’倾向产生了致命的共鸣，主动拥抱了它。”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个推测，比陈远留下的警告更加具体，也更加恐怖。
“联邦高层中，有人知情吗？”林启沉声问。
“知情，而且分歧严重。”海因茨肯定道，“一部分人，如莫里斯所属的派系，认为这是‘进化’的机遇，试图掌控和利用这种力量。另一部分人，可能出于恐惧或别的目的，选择了掩盖和有限配合。而‘纯化派’的激进倾向，很可能也是在这种‘格式化’逻辑潜移默化影响下的产物。”
“你们呢？”艾莉西亚盯着海因茨，“你们的立场是什么？你们想怎么‘介入’？”
海因茨迎上她的目光：“我们认为，文明的本质在于选择，在于包含‘错误’和‘混乱’的多样性进化。‘格式化’是对生命可能性的扼杀。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彻底阻断或‘免疫’这种影响的方法，或者至少，为人类保留不被完全‘修剪’的火种和知识。这需要理解‘节点’的运作机制，需要‘共鸣体’的参与，也需要像艾莉西亚博士你这样了解‘星耀’底层逻辑的专家。”
他身体微微前倾：“我们邀请你们加入。不是作为囚犯或工具，而是作为盟友。一起破解‘节点’的秘密，寻找对抗‘格式化’的路径。这很危险，但逃避的结果，可能是整个文明逐渐失去‘噪音’，变成一片死寂的和谐。”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一个年轻的技术人员探头进来，脸色有些紧张：“指挥官，声呐发现异常！后方出现高速水下目标，特征匹配……是‘自由港’的快速攻击潜艇！他们正在追踪我们，而且，发出了要求我们上浮接受检查的通用信号！”
海因茨眉头一皱，迅速看向屏幕。声呐图上，一个清晰的光点正从后方快速接近。
“‘净化协议’启动了……薇拉的动作比预想的还快。”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即转向林启和艾莉西亚，语气急促但清晰，“看来，留给我们的考虑时间不多了。‘自由港’不会允许任何人带走你们和你们掌握的秘密。我们必须立刻下潜到更深的海沟，尝试摆脱追踪。但在那之前——”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着两人：
“我需要你们的答复。是选择跟我们一起潜入未知的深海，寻找渺茫的希望，还是……留在这里，等待被某一方捕获？”
舱外，隐约传来了潜艇引擎加速的低沉轰鸣，以及金属外壳承受更大水压时发出的、令人不安的细微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