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在外打工五年,要不是接到村长三叔的电话,说他独居的奶奶摔断了腿,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回这个阴森的村子。
老鸦村三面环山,村口那棵老槐树有上百年了,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无数只干枯的手。
雨雾里,树干上的纹路深得吓人,远远望去,竟像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李狗蛋打了个寒颤,小时候奶奶总说,这老槐树下埋着饿死鬼,夜里会出来唤人的名字,要是应了,魂就被勾走了。
“狗蛋?真是你回来了?”
三叔拄着拐杖从村口的土坯房里出来,脸色比这阴雨天还难看,“快跟我走,你奶奶……不行了。”
李狗蛋心里一紧,跟着三叔往村西头的老宅子走。
村子里静得可怕,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狗吠声都没有,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滴答”声,像是谁在暗处数数。
路过村东头的废弃碾坊时,他瞥见门缝里似乎有个黑影晃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可那股子阴冷的寒气,顺着后脊梁骨直往上窜。
奶奶的老宅子在村子最里头,院子里的长了些杂草。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夹杂着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
奶奶躺在里屋的土炕上,脸色惨白,眼睛闭着,嘴里却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声音细若蚊蝇,像是在跟谁说话。
“前天她去老槐树下捡柴,不知怎么就摔了,腿断了不说,醒了就成这样了!”三叔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恐惧,“夜里总听见她跟人搭话,问‘你是不是来勾我了’,还说看见树下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雨里瞅她。”
李狗蛋皱紧眉头,凑到炕边听奶奶的呓语。
外面雨声里,突然传来一句非常清晰的话:“槐树下……来拿命……该还了……”
他猛地抬头,正好看见窗户纸上映出一道细长的黑影,像是有人贴着窗外,在往里看。
当晚,李狗蛋留在了老宅子。
三叔走前反复叮嘱,夜里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门,更别去老槐树下。
他点了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屋子里的旧家具都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蛰伏的怪物。
奶奶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夹杂着含糊的求饶。
李狗蛋坐在炕边守着,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踩院子里的杂草。
他瞬间惊醒,煤油灯的火苗猛地晃了一下,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起来。
那“沙沙”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屋门口,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
声音很轻,却像敲在人的心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李狗蛋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冷汗。他想起三叔的话,死死咬住嘴唇,没敢应声。
敲门声停了,可紧接着,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又细又尖,黏腻腻的:“狗蛋……我是你二姑啊……开门……我冷……”
李狗蛋浑身一僵。二姑十年前得的胃病没看好就死了,当时浑身浮肿,穿的是一件蓝布衫!
“你不是我二姑!”他强忍着恐惧,对着门吼了一声。
门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尖锐得像指甲划过木板:“应了……你应了……”
李狗蛋猛地捂住嘴,才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地接了话。
他转头看向窗户,只见那道黑影还贴在上面,而且似乎……变高了,两只细细的胳膊正顺着窗框往上爬,指甲刮过木头的声音,刺耳得让人很不舒服。
“奶奶!”他慌忙转头去看炕上的奶奶,却发现奶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嘴里念叨着:“来了……她来拿我了……”
就在这时,煤油灯“噗”地一声灭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雨声和那若有若无的女人哭声,在耳边盘旋。
李狗蛋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从门缝里钻进来,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是有无数只冰凉的手在摸他的腿杆。
他死死闭着眼睛,双手胡乱挥舞,嘴里大喊着:“滚开!别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阴冷的气息渐渐退去,耳边的哭声也消失了。
李狗蛋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哆哆嗦嗦地摸到火柴,重新点燃煤油灯。
屋门完好无损,窗户纸上也没有任何痕迹,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噩梦。
可当他看向炕边时,却发现地上多了一滩湿漉漉的泥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炕边,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而且……没有脚趾。
第二天一早,李狗蛋直奔村长三叔家。
他把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三叔的脸越听越白,手里的旱烟袋都抖掉了。
“造孽啊……这是‘槐娘’又出来了……”三叔捡起烟袋,声音都在发颤。
“槐娘?什么是槐娘?”李狗蛋追问。
三叔叹了口气,往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
“几十年前,村里有个女人,男人死得早,她带着孩子艰难度日。
后来闹饥荒,她为了给孩子换口吃的,被村里的地主糟蹋了。女人不堪受辱,抱着孩子吊死在了老槐树下。
从那以后,村里就不太平了,总有人在夜里听见树下有女人哭,还会被唤名字,应了的人,不出三天就会死。
村里人怕她,就给她立了个牌位,叫‘槐娘’,每年清明都去祭拜。
可前几年,村里的无赖二柱子,喝醉了酒把牌位砸了,还在槐树下撒了尿。
没过几天,二柱子就死在了槐树下,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从那以后,‘槐娘’就越来越凶,每年入秋下雨的时候,就会出来找人索命。”
李狗蛋听得头皮发麻,他终于明白,奶奶为什么会出事,昨晚的黑影,就是那个“槐娘”。
“那现在怎么办?我奶奶这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三叔皱着眉,思索了半天:“听说‘槐娘’最恨负心汉和不孝子,可你奶奶一辈子行善积德,她为什么要找你奶奶?
不对……你奶奶是不是去槐树下捡了什么东西?”
李狗蛋一愣,想起奶奶床头摆着的一个旧布包,昨天没来得及细看。
他立刻起身往老宅子跑,冲进里屋,果然在床头摸到了一个深蓝色的布包,布料又旧又潮,上面还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槐花。
“就是这个!”三叔随后赶到,看到布包脸色骤变,“这是‘槐娘’当年系孩子的包!
当年她吊死的时候,这个包就挂在槐树上,后来不知丢到哪去了,怎么会在你奶奶手里?”
李狗蛋突然想起,奶奶摔断腿的那天,正是去老槐树下捡柴。想必是她捡到了这个布包,带回了家,才引来了“槐娘”。
“得把包还回去,还要给‘槐娘’赔罪。”三叔的声音发颤,“不然,不仅你奶奶活不成,咱们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当天下午,雨停了。三叔杀了一只公鸡,带着李狗蛋来到老槐树下。
树干上不知何时渗出了暗红色的汁液,像极了血水,顺着纹路往下流,在树根处积成了一滩,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李狗蛋把布包放在树下,三叔点燃香烛,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
就在香烛燃到一半时,一阵阴风突然刮了起来,吹得香灰乱飞。老槐树的枝桠剧烈摇晃着,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哭声,又像是愤怒的嘶吼。
“不好!她不接受!”三叔脸色惨白,拉着李狗蛋就要跑。
可李狗蛋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看见树下的布包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布包里伸了出来,指甲又黑又长,慢慢抓住了布包的边缘。
当晚,村里又出事了。住在村北头的王寡妇,夜里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第二天一早,就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吐得老长,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蓝布衫。
消息传开,整个村子的人都慌了。村民们聚在村长家,哭着喊着要离开这个村子。
“是‘槐娘’发怒了!她要把咱们都杀了!”有人哭喊着,瘫坐在地上。
李狗蛋攥紧了拳头,心里又怕又恨。他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槐娘”要的是那个布包,或许还有……一条命。
“三叔,‘槐娘’当年是含冤而死,她的孩子呢?”李狗蛋突然问道。
三叔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当年她吊死的时候,孩子才三岁,也跟着没了气息,村里人把母子埋在了槐树下,连块碑都没有。”
李狗蛋心里一动,或许,“槐娘”要的不是别人的命,而是一个像样的葬礼,一个对她和孩子的交代。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挖开槐树下的土,找到“槐娘”孩子的尸骨,把她们母子俩埋在一起,好好祭拜一下。
三叔吓得连连摆手:“不行!那地方邪气重,挖了会遭报应的!”
“现在不挖,大家都得死!”李狗蛋红着眼睛,“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试试!”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李狗蛋带着铁锹,独自一人来到老槐树下。
树干上的暗红色汁液还在往下渗,空气中的腥气越来越浓。他深吸一口气,挥起铁锹挖了起来。
挖了不到三尺深,铁锹突然碰到了硬东西。
他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土拨开,只见一具小小的骸骨蜷缩在土里,旁边还散落着几颗生锈的铜铃铛,想必是当年孩子戴的。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突然刮过,老槐树的枝桠“咔嚓”一声断了一根,掉在他身边。
黑暗中,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却不再尖锐,带着浓浓的悲戚:“我的娃……我的娃……”
李狗蛋没有跑,他放下铁锹,对着骸骨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槐娘,我知道你冤,知道你疼孩子。我这就把孩子还给你,让你们母子好好团聚,以后每年都有人祭拜你们,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的阴风突然停了。老槐树上的暗红色汁液也不再渗出,那股腥气渐渐消散了。
黑暗中,有一道细长的影子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变淡,消失在夜色里。
李狗蛋不敢耽搁,连夜找三叔和几个胆大的村民,用最好的木料给“槐娘”母子做了一块碑,立在了槐树下。
第二天,奶奶竟然醒了过来,虽然还不能下床,却能清晰地说话了。
她拉着李狗蛋的手,说那天在槐树下,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孩子,眼神很可怜,她就把掉在地上的布包捡了起来,想还给那女人,却不知怎么就摔了。
李狗蛋在村里待了一个月,照顾奶奶康复。这一个月里,村子里再也没有发生过怪事,家家户户都开了门,还能听见孩子们的嬉闹声。
李狗蛋背着帆布包,走到村口,搭上了通往外面的大巴车。
他心情有些沉重,这趟回来,经历了这些事情,让他明白有些恩怨,哪怕过了百年,也不会轻易消散;有些禁忌,永远不能触碰。
他不知道,下一个入秋的雨天,老槐树下会不会再响起那凄厉的唤魂声。
但他知道,只要心存敬畏,善待每一个生命,或许,就能躲过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