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背着行李踏进村口时，天下着雨，脚下的泥路“咕叽”作响，像是有东西在泥里蠕动。
村子静得反常，家家户户关着门，只有村口那棵老榆树的叶子被雨打落，铺了一地湿绿。
他是被堂叔陈老三催回来的。
当时接电话时，堂叔的声音有些抖：“默娃，快回来！你爹……你爹不对劲！”
陈家老宅在村子最西头，空置的猪牛圈塌了半截，院子里的杂草疯长。
齐腰深的草叶间，有一口枯井。井口用几块破木板盖着，木板上的铁钉锈迹斑斑，像是狰狞的獠牙。
“吱呀”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霉味夹杂着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
陈文进了堂屋，在偏房里看见，父亲躺在床上，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屋顶，嘴角挂着一丝乌黑的血沫，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前天夜里，你爹对我说，听见外面有人喊他名字，非要去看，我拦都拦不住。”
陈老三站在旁边，声音发颤。
“等我第二天早上发现，他就躺在井边，成了这副模样……眼睛瞪得吓人，像是看见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陈文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屋顶，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张大大的蛛网。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从屋顶的椽子缝里，死死盯着自己。
当晚，陈文守在父亲的尸体旁。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窗纸上“噼啪”作响。
半夜时分，他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用石头砸枯井的井壁。
声音很有规律，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陈文攥紧了枕头下的水果刀，手心全是冷汗。
他想起小时候，奶奶曾说过，那口枯井是民国时期的，当年村里闹瘟疫，死了的人都扔进去填井，久而久之，井里就积了怨气，夜里会有冤魂敲井壁，唤人的名字。
“陈文……来啊……”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井的方向飘来，又软又糯，带着股说不出的魅惑，顺着门缝传进屋里。
陈文浑身一僵，他认得这个声音！
那是隔壁家的小花，三年前不知怎么，掉进这口枯井里死了，捞上来的时候，尸体都有些发胀，眼睛也是他爹这样圆睁着。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陈文顶着黑眼圈，走到院子里的枯井旁。
破木板依旧盖在井口，可木板上却多了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抠出来的，边缘还沾着些乌黑的泥垢，散发着腥臭。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木板。井口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一股寒气顺着井口往上涌，带着浓烈的腐味，熏得他差点作呕。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下照，光线穿透黑暗，隐约看见井壁上爬满了青苔，还有几道模糊的手印，像是有人曾在井壁上攀爬。
“别碰那口井！”陈老三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脸色惨白，“村里的老人都说，那井是凶地，碰了会被缠上的！”
“我爹就是被它缠上的，”陈默咬牙，“我不能让他白死。”
他找来一根长长的绳子，系在自己腰上，让陈老三拉住，慢慢往井里放。
越往下，寒气越重，腐味也越浓。
当他降到一半时，手机的光线突然照到井壁上的一道道刻痕，刻痕里像是渗着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立即感到冰凉刺骨，像是一块寒冰，那东西尖锐得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啊！”陈文疼得大叫，猛地低头，只见黑暗中，一张浮肿发白的脸正仰望着他，正是小花！
她的眼睛圆睁着，眼球浑浊，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陈文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
陈老三在上面使出浑身力气往上拽，可那股拉力却越来越大，井里东西在往下拖。
陈文感觉自己的脚踝快要被捏断了，他低头，看见小花的另一只手正顺着绳子往上爬，指甲刮过绳子，发出刺耳的“嘶啦”声。
“走开！”陈文急中生智，掏出水果刀，朝着那只抓着脚踝的手狠狠刺去。
刀尖刺入皮肉的瞬间，他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那股拉力突然消失了。
陈老三趁机把他拉了上来。
陈文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脚踝上留下了几道乌黑的指印，像是烙上去的。
“是‘井娘’！她回来了！”
陈老三也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当年小花死了之后，井里就更不太平了，村里的李老汉说，他亲眼看见小花的魂，在井边与别的冤魂转着圈！”
陈文的遭遇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村民们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锁紧门窗，天一黑就不敢出门。
可恐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三天夜里，村东头的王二家传来哭声。
他家三岁的儿子小宝不见了，听人说有人看见，小宝在老宅子附近玩耍，手里还拿着一个拨浪鼓。
王二夫妇疯了一样在村里寻找，陈文也跟着帮忙。
可找了整整一夜，连小宝的影子都没找到。
就在大家快要绝望的时候，陈默在枯井旁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摔碎的拨浪鼓，鼓面上沾着几根乌黑的头发。
“是‘井娘’！是她把小宝抓走了！”小宝娘哭喊着，“她不仅要男人的命，还要孩子的命！”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村里的老人说，“井娘”当年是被人贩子拐到村里的，受尽折磨后被扔进了枯井，她死前怀着孩子。
所以死后不仅恨男人，还嫉妒有孩子的家庭，会把村里的孩童抓进井里，当她的“鬼娃娃”。
陈文看着那摔碎的拨浪鼓，心里又恨又急。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还会有更多人丧命。
他找到村里最年长的张婆婆，求她指点迷津。
张婆婆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枚生锈的铜钱，上面刻着“驱邪”二字。
“这是我婆婆传下来的，能暂时压制邪气。”张婆婆把铜钱递给陈默，“‘井娘’最恨的是当年害她的人，她的怨气都藏在井里的一件信物上。
要想平息她的怒火，必须找到那件信物，还给她，再给她立一块碑，认下当年的错。”
“什么信物？”陈文追问。
“一个银镯子。”张婆婆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当年她被扔进井里的时候，手上戴着的那一个银镯子不见了，这是她娘留给她的念想。”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
陈文揣着那枚铜钱，拿着绳索和手电筒，再次来到枯井旁。
他把铜钱系在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陈老三想跟着，被他拦住了：“三叔，太危险了，你在上面等着，要是我半个时辰没上来，你就赶紧跑，别管我。”
他系好绳索，深吸一口气，慢慢往井里降。
这次，井里的腐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孩童的哭喊声，若有若无，像是从地狱里传来。
降到井底时，他双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像是踩在尸体上一样，令人作呕。
手电筒的光线扫过井底，他看见角落里堆着一堆白骨，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想必是当年填井的人和失踪的孩童。
忽然，他看见了小宝！
只见小宝蜷缩在井底的一个角落里，脸色惨白，眼神空洞，李文一探他的口鼻，还有一丝热气。
正当他抱起小宝时，身边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背对着他，长发披散，垂到腰际。
“放过他！”陈文大喝一声，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
女人缓缓转过身，那张浮肿的脸已经变了模样，不再是小花的样子，而是一张陌生的女人脸，眼睛很大，却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你是来陪我的吗？”她的声音又尖又细，“我好孤单，这里有好多孩子，他们都很乖，你也留下来吧。”
她说着，伸出苍白的手，朝着陈默抓来。
陈文手腕上的铜钱突然发热，发出一道微弱的红光。
女人的手碰到红光，像是被烫伤一样，猛地缩了回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趁这个机会，陈文抱着小宝，往他身上套绳索。
可女人很快反应过来，化作一道黑影，长长的头发像鞭子一样，朝着他抽来。
“快上去！”陈文把小宝往上推，陈老三在上面拼命往上拉。
就在这时，他瞥见井底的泥土里，露出一截银色的东西。是那个银镯子！
他弯腰，一把抓起银镯子。就在握住镯子的瞬间，女人突然停住了，浑身颤抖，漆黑的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嘴里喃喃道：“娘……我的镯子……”
陈文趁机抓住绳索，快速往上爬。
女人看着他，没有再追，只是站在井底，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里，满是委屈和不甘，听得人心里发颤。
陈文爬上井的时候，小宝已经醒来了，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一味的哭喊着“井娘”！
陈文带着那个银镯子，找到了张婆婆。
张婆婆看着镯子，叹了口气：“这就是她的念想，也是她怨气的根源。我们给她立一块碑，把镯子埋在碑下，再好好祭拜她，或许她就能安息了。”
村民们听说后，都主动来帮忙。
他们在枯井旁挖了一个坑，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井娘之墓”。
陈文把银镯子放在碑下，又杀了鸡，摆了祭品。全村人都来祭拜，磕了响头。
祭拜完的当天晚上，村里再也没有听到诡异的哭声和敲井壁的声音。陈文脚踝上的乌痕，也渐渐消退了。
几天后，陈文埋了父亲，准备离开牛头村。
临走前，他又去了枯井旁。
石碑立在那里，被阳光照着，竟有几分的刺眼。枯井的井口，不知被谁用大石条封死了。
他背着行李，走到村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牛头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平静。
可他知道，那口枯井里的阴影，永远藏在这个村子的记忆里，提醒着人们，每一个含冤而死的灵魂，都值得被善待，每一份怨气的背后，都是无尽的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