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集句,旧时皆未作出处,今俱补之,以资参考。
水在下,则为江河而成险阻;水在上,将为雨露而成膏泽。1
江、河,本独作长江、黄河的专名。2江之派衍缀之江,河之育养从之河,3遂以江、河谓连绵不绝、为地脉生气输血的一众流水。4
江河所育,天汉也;天汉所照,人间也。5
人间事态,在焰燎燎,在溪涓涓。6
㳙㳙不绝,终成江河。7江河纡曲,四海沾濡。8四海劳竭,筑以太山。9太山崩隍,江河涸枯。10
我望着东方。东方的,是太阳吗?11
哪是沉淡勇毅的光炬,不过是一轮渗血的裂车。12
那么,我问你,在那西方,有大海吗?13
月船 星之林丹 榜隠所見 14
所见者何?15
关山夭骨,霜露凋年。16(秋霖赋)拒马坟陵,陉岭烂糜。17西河何健,伏尸何劣。18即有月白登楼,横笛清啸,又岂复生怀土之思,绝贼暴之酷乎。19
“ ”不响了。“哗啦!哗啦!”又响了。
……20
夜似是要完了,笔的心腹里亦没有了墨。21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22
原作于日寇扫荡久山次日昧爽,补注于丙寅丙申。23
注释:
1、原注:语出鹧鸪先生《周易象辞》。鹧鸪先生没有梨洲先生那般盛名,又非是家里的兄长,想必也就不必累于家世的牵涉与北廷的炽伺,然文章里却也逃不过那些旧名与大德,倒是委屈的梨洲,尚能有一些超越家与时的新见,可又终究是困在了江南与燕麓的权命里。“被吞陷的人,是做不成鬼的。”(编者注:引号内的句子出自虚晕1943年6月下旬赠邹蚁白几本“日人的满蒙铜㿟文学书”时附赠的便签,邹蚁白所有笔记本的开头都誊写有这句话)
2、原注:语出复生先生《常识通说》。谢公是庚款生,于康奈尔求学过,书是他自费印出的,予我及大姊各一本。大姊那一本,早早地便为某个顽童窃了去,于是我二人只有共读一本,分家时还为此书的归终争了几嘴,可终究仍是于火茅场教书时丢了,至今也未见过别本。(编者注:谢拾茴的《常识通说》作于1921年下半年,初版仅印150册,只赠于亲故子侄及本地学校,后收入2002年西河人民出版社版《谢拾茴全集·科普卷》)
3、原注:语出蔚庭先生《禹贡衷释》,许公失意一生,但著述极丰厚,不下桐城诸公,终是立了言且受了敬。(编者注:本句实出自许文禀《禹贡浅誊》,《衷释》的作者是阳泉的莲鹤山翁,且未有此句,此处或为笔误。此外,许文禀以诗词名世,但学术能力及成果并不受当时及后世学者的认可,例如钱基博先生便言其“乃大漠文人,然造学浅鄙,多以山河壮景附会古圣之学”)
4、原注:语出《虹霓副刊》1928年五、六月刊,作者笔名“不详”——写作不详,是一个尽详的名字,然笔名背后的性灵究竟属谁,又确是隐于景象的雾色里。(编者注:“不详”可能是白虹常用的笔名,对此笔名的研究请参见刘建设、张完编著《白虹年谱》附录三《白虹的笔名》)
5、原注:语出《牧童初学记》,作者佚名。此书于清季西河的私塾很是流行,教的浅白分明,语句中如画的意境也颇鲜活。我至今仍常翻读此书。(编者注:一般认为《牧童初学记》的作者是夏互明。夏互明虽是余姚人,但作为西河巡抚、河晋总督竺梦泱的长期幕僚于西河、山西生活多年,且与竺梦泱决裂后仍于西河璜迁留居四年)
6、原注:语出东壁先生《东壁遗匮》。陈海楼公于东阳时,与其密友,久山人胡恭山一并清列出数部极为“张烈”的崔东壁著作以及一些未成形的遗稿。这一部分作品没能及时于海楼公生前收入《崔东壁先生遗书》,又因各种情由未收留金华府学,胡恭山便于数年后辑以另集《东壁遗匮》。人事焰燎溪涓,且细且阔,确是伟大的道理。(编者注:需强调的是,《东壁遗匮》中并不完全是崔述的著作,而是崔述及包括胡渭芒、陈履和在内的学生、门人以崔述的重要议题为中心的一系列文字)
7、原注:语出蕺山先生《论语学案》。我这样的人永远不敢于心里褪去刘子的衣袍。“谁道赴死易,世人多贪生”,若忘却以“宜”言死的悲苦与决心,就会渐渐说道起海藏楼那样的连自欺也舍弃干净的空话。
8、原注:语出蓬舟先生《四渎赋》,化用自贾长沙《惜誓》。作是赋时,西河已沦丧数年,蓬舟先生于南方山野间抗战,仍不忘故国江河之壮美、文言之瓌逸。此番豪情逸致,苍寥悲旷,何其深也,何其美也。
9:原注:语出蔡冶《三垣赋》。永嘉时,蔡冶居于芬陵,及刘聪称帝,为其党羽揽延,求思三日,而成《三垣赋》。蔡冶寂寂无名,不知其字,不知其生,不知其业。但后人知道,他写了《三垣赋》,以天域之铺张,述九州之涂炭。后人知道,当他作成文赋,便断笔咬舌,举灯烛燃,自焚己身,狂舞而死。
10、原注:语出牵渔居士《与尤明安书》,化用自东方朔《七谏·谬谏》。靖康后,牵渔居士父事伪齐,欲弑父,不成,逃隐至五台山,后于白陵锻狐谷筑庐。锻狐净居寺里仍有牵渔居士的宋刻本,避居彼处时曾有幸读过一些。虚晕与祝雪夫先生皆提过要加深对居士的研究,惜天不假年,至今也少人了解这位传奇的文人。(编者注:201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由甘广亿教授主持的《牵渔居士全集编年笺注》。甘教授的博士生导师薛征启是虚晕先生的爱徒,“西河四花”中的“军牡丹”)
11、原注:语出明弟(编者注:即邹蚁白养子庄明先生)的大哥丹切(编者注:丹切,此为化名,与庄明先生为同一救济院的孤儿,“一方为洋血困扰的弃子”)。他当时七八岁,抬头望着天,写了这篇习作。丹切死于莫名的火里,而不是蔡冶们所追求的涅槃。
12、原注:语出庞郑岚所译之翁厄(编者注:即Ernest Ånge,瑞典诗人)《北风与航船》。说着“西河人都有着一个北方”的郑岚努力地学着我们一切不懂的瑞典语,为我们讲着听也没听过的拉格洛夫、埃迪诺尔。如今,孩子们终于见到了马丁与尼尔斯,可郑岚却永远死在了那只有压迫却没有浪漫的庞里(编者注:根据公开资料显示,郑岚的丈夫庞春兰与郑岚同为西河大学文学系学生,并且,郑岚是庶孙辽指定的三名西河译文馆、西河翻译专门学校留㿟资产托管人之一。庞春兰是郑岚的表哥,一说为远方表哥,庞春兰最迟在1938年底加入西河伪商会,并在1939年4月份成为省伪教育厅第一科长,后担任伪西河大学教务长,并在西河翻译专门学校其余两名托管人因不同原因被当局逮捕并查没资产后,自任为西河译专董事长,以郑岚为校长。郑岚于1939年7月14日被任命为校长次日于家中自缢,因缺乏经验,“动静极大”,被及时发现阻下,此后被送往庞氏祖宅软禁,于1941年春死去,死因有多种说法,今见材料多采用庶孙辽之“愁苦而死”说,而根据邹蚁白对史桓先生的讲述,郑岚事实上是在同情其遭遇的寡居大嫂“梨夫人”的帮助下服农药而死,那之后不久,梨夫人为庞春兰下令捂死,庞家对外宣称是“病死”。庞春兰在战后以汉奸罪收押十月余后“因护存西河教育资产免遭日人侵蚀有功”无罪开释,西河解放前夕逃亡瀛阳,于当地从事出版经营,其主编之娱乐刊物《俗世谈》于瀛阳风行一时,2007年于瀛阳家中去世,终年97岁)。
13、原注:这是我讲的,用来进一步引出丹切的言语。我记得我成功了,他那天与我讲了许多未曾讲过的话。
14、原注:语出《万叶集》,歌者为柿本人麻呂。“这位是日本的歌圣,意象上颇好白影、海水、天云、高山,你定会喜欢”,说这句话的人,其音色与兴奋,都不合时宜,而那也终究扰了我平静感闻这一异邦诗人的最后一点以美饰名的游移。
15、语出《法相辞典》。学校里曾有一套,是修莲老人暗里得的一本书。我与这类事情没有缘分,只是恰好翻过一点。“唯缘欲界所见色境。所见者何?谓显形色,缘义为境”,于此是过分合适的道理。
16、原注:语出卢照邻《秋霖赋》。当时窘困,既无投赴太行的胆识,亦无奔往川陕的盘缠,只感待歇于安稳的宅院,抄刻《秋霖赋》、《行路难》、《哀江南赋》一类的诗文。尤其记得那张写了四年的《观我生赋》,它正是在胜利的消息传至我耳的那一刻完成的。那当是于夜晚,但于记忆里却像个黎明。
17、原注:语出李怀归《祭白陵文》。李怀归,宣和的书生,建炎的杀手,绍兴的英杰,于大厦已倾、楚歌四合中,留给残暴的屠夫们以鲜血,留给自己以厌恶、罪恶与唾弃,留给后人以这泣于麻布上的文字。不知当残存的义士将这红字呈现给那位高宗时,他那对着食物外的生类极孱弱的胃会是怎样一番扭曲。
18、原注:语出曹丕《煌煌京洛行》。此句的本意我确实知道,但于本心救不了家国的时岁里,纵是玩乐的集句,亦不能免于流淌着鄙俗与顽劣的真血,那是同胞的血,爱
侣的血,敌仇的血,人间的血。
19、原注:语出陈续樾先生讲刘越石吹笳退敌时的喟叹。晋、㿟的白方、匈奴人或许却有闻乐感怀的兴致,但今时此日,那个也有音乐、舞蹈、死亡与饥饿的民族,却是被折断了一切资以记忆与感怀的人性的。他们只剩下名为激情、掠夺、报国、仇恨、高傲以及活命的人性。
20、原注:上段加省略号,皆出自高长虹《闪光》。“长虹的诗有高傲的玩心。”这一评语之于我的印象极深刻,倒是它的出处,已被我遗失在了往昔。听人说长虹、白虹皆已去了许多年,但看我们家的老爷爷(编者注:或指庶孙辽),真是极难设想他们的亡故。
21、原注:唯有这句,我忘了出处。似是自一个于我很是重要的善人,但这善人的具象,却无法配及任何一名于记忆及现实中生活的人(编者注:关于这句话可能的出处及其讨论,详见附录七《邹蚁白的“盲点友人”——论邹蚁白生命时期中几名特别的角色》)。
22、原注:语出鲁迅先生《呐喊》,是《药》的开篇。我这一生失弃过许多喜爱的书,唯是《呐喊》,从未离我有过一旬的距离。
23、本文可能作于1941年9月。本集句的摘出及补注本应是为了写新的词条而作的补充,但因为某种原因,最终没有形成新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