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升只求能尽快蒙混过关,自是不敢多言,遂含糊其辞的说道:
“圣上过誉了,微臣也只是有感而发。”
可张升不知道的是,他的这首词,已经深深地伤害到了屏风后的美貌少女,魏国公徐达的第三女徐妙锦。
毕竟出身名门、容貌出众、博学多才、性甘淡薄,父亲故去后备受朱元璋关照的徐妙锦,又何曾受到过这等打击?
听闻自己的意中人早已心有所属,此前从未对男子感到倾心的徐妙锦,不禁轻咬薄唇,晶莹的泪水更是在其秀美的眼眸中不住打转。
然而性格清冷的她,最终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便转身从后门离开了奉天殿。
清欢唯恐自家小姐有失,赶忙快步追了上去。
离开了皇宫后,朱高炽便迫不及待地将张升拉到了无人处,面色古怪的说道:
“内兄,我仔细思量了一番,那件事也不是不可以,然现下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
张升奇道:“不知是什么事,还请殿下明言。”
朱高炽警惕的看了看左右,这才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的说道:
“当然是内兄和咸宁的事啊,尽管你们俩相差六岁,并不算太过悬殊。
然而咸宁如今方只十二,即便是两情相悦,内兄也应该先将这份情意藏在心里,等到咸宁过了及笄之年,我再帮你们向父王求情。
可你怎能毫不避讳,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写下了那首《长记碧纱窗外语》。
这要是将你二人的事传扬出去,天晓得皇爷爷会作何处置?”
一头雾水的张升,听到最后才知道,原来是纳兰容若的词引来的乌龙事件,顿感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
“殿下误会了,那首词下官并不是写给咸宁郡主的。”
朱高炽闻言不由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的他更是怒不可遏,猛地揪住了张升的衣领,斥道:
“好啊,原来你是个朝秦暮楚之人,竟然还敢当着我的面自承心系旁人!”
张升苦笑道:“殿下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那首词乃是下官写给家母,表达思乡之情而已。”
远处的王艮见状,生怕师父吃亏,当即便要上前相劝,却被马和一把拉住。
马和笑道:“殿下和张大人之间,不会有事的,你只管放心便是。”
果然,马和话音未落,朱高炽便缓缓松开了手,将信将疑地问道:“此话当真?”
张升道:“自然当真,而且请殿下放心,下官对咸宁郡主并无任何男女之情。”
朱高炽细细回味了片刻,颔首道:“不错,都是皇爷爷的话,才让大家先入为主的认为,内兄的词是为了表达男女之情。
其实现今想来,这首词作为儿子思念母亲之作,也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张升不解道:“可圣上怎会想起命我写寄情之词?又为何会唯独让我当众诵读?
下官总觉得,圣上方才的说辞,未免有些牵强。”
朱高炽摇头道:“皇爷爷行事,向来高深莫测,岂是我等能轻易揣度到的。”
说着为张升整理了一番褶皱的衣衫,歉然道:
“咸宁自幼便与我最为交好,而且我也并不是执意反对你们……方才终究是高炽关心则乱,还望内兄见谅。”
张升忙道:“殿下言重了,下官也有妹妹,因此完全能够对殿下感同身受。”
朱高炽轻轻拍了拍张升的肩膀,笑道:
“这些时日来,着实辛苦内兄了,回去早些安歇,明日咱们还要去拜会我的几位舅父和姨母。”
想到要和地位尊崇、生性孤傲的徐家人打交道,张升就忍不住的想要退缩,问道:
“下官乃是外臣,随着殿下去徐府,尤其是拜见女眷,恐怕不大妥当,难免会让几位长辈感到不悦吧?”
朱高炽笑道:“看来内兄是忘了,自己不仅是朝廷的官员,而且还与燕王府有着姻亲关系,身为晚辈,本就应该前去拜会。
再者说来,几位舅父和姨母,都相继传过话来,想见见你这位精研药理、通晓兵事且能出口成章的奇人呢。
尤其是三姨母,昨晚竟然还特意命人给我送了信,说无论如何也要与你这位张大才子谋上一面!”
张升心中顿时一凛,暗道:旁人也就算了,可朱高炽的三姨母,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妙锦么。
要知世俗女子,无不盼望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可这位奇女子为了不嫁给朱棣,竟然在写下《答永乐帝书》后,便毅然出家,宁渡空门,不入皇城。
我虽然很敬重徐妙锦,但为了自保,还是莫要与她扯上太多关系才好。
不过朱高炽的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升也不好再出言拒绝,只得想着不过是见一面而已,便应承了下来。
于是次日一早,朱高炽先是命马和准备好从北平带来的诸般礼品,随后便与张升相偕来到了魏国公府。
在管家的引领下,朱高炽和张升穿过精致典雅的游廊,来到了国公府厅堂外。
只见堂内一个英姿非凡的中年男子,正面容严肃的训斥道:
“今日高炽要来拜访,我特意将中军都督府的事宜安排给旁人打理,可你不但放任膺绪出去与李景隆之流厮混,还资助给他两千贯钞,怎么这般不晓事!”
对面三旬上下,身着锦袍的青年人,既不畏惧,也不生气,只是陪着笑脸说道:
“还请大哥息怒,我不是也推掉了右军都督府的差事么?
可大哥是我的兄弟,四弟也是我的兄弟,父亲过世时,他年纪尚幼,我又能不多照顾些?
至于银钱,不仅是因为小弟的生意众多,不差那两千贯钞。
而且若是给的少了,四弟赏钱时便难免寒酸,倒显得咱们魏国公府被他们曹国公府给比下去了。”
那中年男子正色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咱们勋戚子弟,若想在人前挣到面子,要凭借自身的本事,而不是看谁出手豪阔。
那李景隆虽举止雍容,熟读兵书,但却只是金玉其外,并无真实本领,以后你和膺绪还是少同他打交道为上。”
那青年人笑道:“知人善任,那是皇帝要做的事,咱们只需八面玲珑,利用好旁人也就是……”
见大哥面色不善,他便又连忙改口道:“是,小弟知错了。”
张升心道:徐达第二子徐添福早卒,看来这位正气凛然的中年男子,便是现任魏国公徐辉祖。
而那个左右逢源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徐家三爷徐增寿了。
果如张升所料,趁着二人不再说话的间隙,管家上前禀道:“大老爷,三老爷,世子殿下到了。”
朱高炽亦上前行礼道:“甥儿拜见大舅父,三舅父。”
徐辉祖大大方方的受了这一礼,徐增寿却笑着上前将外甥扶起,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几年未见,你都长这么高大了。”
朱高炽道:“两位舅父也是越发的神采奕奕,意气风发了呢。”
徐辉祖上前捏了捏外甥如同海绵般松软的手臂,皱眉道:
“高炽,今后你可要多加锻炼才是,否则不要说是上沙场建功立业,恐怕就连骑射甚至是上马都会受影响。
而且我知道你父亲的脾气,他那样一个英武好战之人,想来是不会喜欢需要有人服侍才能……”
不待兄长说完,见朱高炽面上微现不悦之色,徐增寿便连忙笑着将其拉住,劝道:
“大哥平日里教训我们也就算了,高炽好不容易到一次应天府,你还这般对待,人家以后哪里还敢登咱们家的大门?”
徐辉祖叹了口气,道:“罢了,高炽你也莫要记恨,大舅父终究是为了你着想。”
张升暗道:看来史书对这兄弟俩的记载果然没错,徐辉祖忠正耿直,徐增寿则机智圆滑。
朱高炽忙躬身道:“大舅父言重了,甥儿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说着伸手朝张升一引,又道:“而且内兄已在皇爷爷面前做出承诺,要在三年内帮我减去六十斤重量。”
见妹夫为自己引荐,张升便行礼道:“下官张升,拜见魏国公,都督佥事大人。”
这次徐增寿没有再出手相扶,只是快速的打量了一番张升,便不冷不热的说道:“不必多礼。”
徐辉祖倒是来了兴致,问道:“杏林之事,我也不甚了解,你若能帮高炽变得匀称些,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过昨日你用的百鸟阵,可是疑兵之阵?
在平川旷野与敌人作战时,效果应该更佳吧?
大破八门金锁阵时,所用的那个螃蟹阵,又是从何阵法演化而来?”
张升心道:三年后的靖难之役,英勇善战的徐辉祖,可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建文帝朱允炆阵营,我岂能将阵法秘钥说与未来的劲敌知晓?
于是张升拱手道:“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而已,实在不值得国公这般挂怀。”
徐增寿哂然一笑,淡淡道:“这便是大哥的不对了,似张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无论是百鸟阵,还是螃蟹阵,都是人家升官发财的进身之资,岂能这般轻易的告知于你。”
张升闻言不禁颇感尴尬,但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