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突兀出现的“清洁工就位”信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无形的漩涡。门外的莫里斯显然也通过某种监控或感应察觉到了控制室内的异常能量波动（或许是终端突然的自主信息接收），他的敲门声陡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惊疑的低吼：“艾莉西亚！里面发生了什么？立刻回答！”
控制室内，艾莉西亚和林启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莫里斯不知道这条信息？这意味着“荆棘齿轮”的追踪是独立于莫里斯的，甚至可能……就在莫里斯身边？那句“目标位置确认”，指的究竟是莫里斯，还是他们？
没有时间犹豫了。双重夹击之下，这间密闭的控制室瞬间变成了最危险的陷阱。
艾莉西亚迅速做出决断。她没有回应莫里斯，而是飞快地在控制台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启动了某个预设程序。服务器机柜的嗡鸣声骤然改变频率，变得更加低沉而规律，同时，控制室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通风管道口，内部传来了轻微的气流变化声。
“应急通风系统启动，会向主污水管道释放高浓度惰性麻醉气体，覆盖这片区域大概五分钟。”艾莉西亚语速极快地对林启低语，同时将一个微型的、像是耳塞的东西塞给他，“戴上这个，能过滤大部分。我们从后面走，有一条维护通道通往沉淀池底部，那里有排污口可以潜入海湾。”
她抓起背包，将解码器残骸和林启带来的密封袋一股脑塞进去，又快速从控制台抽屉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块，塞进林启手里：“高爆塑性炸药，遥控引信，设置了三分钟延迟。必要时制造混乱。”
林启接过炸药和耳塞，迅速戴好。耳塞内部传来轻微的活性炭过滤声，外界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闷。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块冰冷的金属，点了点头。
门外的莫里斯已经失去了耐心。“破门！”他厉声下令。
厚重的防爆门立刻传来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声，显然外面的人动用了破门工具。
艾莉西亚冲到控制室后墙，用力扳动一个隐藏在仪表盘后的手动阀门。墙壁上一块伪装成设备面板的金属板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管道，里面传来污水的腥臭和气流声。
“快！”艾莉西亚示意林启先进。
林启没有推辞，将短刀咬在嘴里，俯身钻了进去。管道内壁湿滑，充满粘稠的沉积物，气味令人作呕。他只能用肘部和膝盖艰难地向前挪动。身后，艾莉西亚也迅速跟了进来，并反手将金属板尽量推回原位，虽然无法完全锁死，但能拖延一点时间。
就在他们爬进管道几秒钟后，控制室方向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防爆门被强行破开了！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能量武器射击声和人的闷哼，似乎有麻醉气体生效了？还是触发了别的防御？
林启顾不得细听，拼命向前爬。管道曲折向下，坡度很陡，几乎是在滑行。污秽的液体浸透了衣服，冰冷刺骨。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光亮和更大的水声。
他们从一个位于巨大圆形沉淀池侧壁、离池底约两三米高的狭窄出口滑了出来，“扑通”、“扑通”两声，摔进了池底及膝深的、粘稠如同泥浆的污水里！
沉淀池直径超过五十米，高耸的池壁在头顶形成一个圆形的、透着微弱天光的开口。池底堆积着厚厚的淤泥和悬浮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池壁上有几处更大的排水口，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
艾莉西亚挣扎着站起，抹掉脸上的污物，迅速辨别方向。“这边！靠近海边的那个排污口！”她指向池壁一侧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洞口，里面水流相对湍急，正将沉淀后的废水排向海湾。
两人涉着齐膝深的污泥，艰难地向那个洞口移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污泥试图将他们吸住。头顶上方，控制室的方向，隐约传来更多的骚动和喊叫，似乎有人追进了管道，但速度显然不如他们直接滑下来快。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排污口时，上方沉淀池边缘，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穿着全封闭的防护服，动作迅捷，正沿着池壁边缘的检修走道快速移动，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类似生命探测仪的装置，扫描着池底！
是莫里斯的人！他们绕过来了！
“发现目标！在池底！靠近三号排污口！”拿着探测仪的人高声喊道。
另外几人立刻举起武器，能量步枪的枪口开始充能，发出低沉的嗡鸣！
“跳！”艾莉西亚厉喝一声，率先扑向那个黑洞洞的排污口！
林启紧随其后，在能量光束击中他们前一秒，也纵身跃入了湍急、冰冷、充满未知的水流中！
水流瞬间将他们吞噬，巨大的冲力裹挟着他们在黑暗的管道中翻滚、冲撞。林启只能尽量蜷缩身体，保护头部，任凭水流将他带向未知的终点。耳边只有轰隆的水声，口鼻不时呛入腥咸苦涩的污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感觉无比漫长。前方出现光亮，水流速度减缓，他们被冲出了管道出口，落入了一片相对开阔、但依旧污浊的水域——锈蚀海湾的边缘。
冰冷的海水让林启精神一振。他奋力浮出水面，甩掉头上的污物，大口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艾莉西亚也在不远处冒出头，剧烈咳嗽着。
他们身处一片被各种工业垃圾和朽烂木桩包围的浅滩，身后是污水处理中心高耸的阴影，前方是灰蒙蒙、波涛起伏的海湾。天色更加阴沉，似乎又要下雨。
“不能停留！他们很快会从陆地和海上包围这里！”艾莉西亚挣扎着游向岸边一堆半沉没的废弃驳船，“我们需要交通工具离开海湾区域！”
两人爬上驳船锈蚀的甲板，甲板上堆满了破烂的渔网和空油桶。艾莉西亚跑到船舷边，那里系着一条破旧的小舢板，发动机早已不见，只有两支破桨。
“总比没有强！”她砍断缆绳，和林启一起将舢板推入水中，跳了上去，奋力划桨，朝着海湾另一侧、远离污水处理中心和“自由港”主城区的方向划去。
小舢板在污浊的海浪中艰难前行。冰冷的雨水开始落下，很快变成了瓢泼大雨，能见度急剧下降。这反而成了他们的掩护。
划了大约半个小时，已经看不到污水处理中心的轮廓，海岸线也变成了模糊的阴影。艾莉西亚精疲力竭地停下桨，靠在湿透的船舷上喘息。林启也停了下来，雨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污泥，但寒意更深。
“现在……去哪儿？”林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艾莉西亚。莫里斯和“荆棘齿轮”的威胁如影随形，他们失去了临时据点，身份暴露，几乎弹尽粮绝。
艾莉西亚沉默着，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她看了一眼林启，又望向雨幕深处，仿佛在做着艰难的决定。
“去……‘边缘哨站’。”她最终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边缘哨站’？”
“我的独立调查小组，真正的安全屋和后勤基地，不在‘自由港’内部，而是在海湾对面，靠近锈蚀山脉入海口的一处废弃灯塔。”艾莉西亚解释道，“那里有我信任的同伴，有补给，有更完善的设备，或许……也能暂时避开追捕。而且，”她看向林启，“你恢复的那段坐标，‘锈蚀山脉，地磁异常谷’，就在那附近。我们可以去那里，寻找ARK-7的第一个备份点。”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向。虽然风险依旧巨大，但至少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潜在的支援。
“你的同伴……可靠吗？”林启问出了关键问题。莫里斯能找到污水处理中心，说明艾莉西亚的小组内部很可能出了问题。
艾莉西亚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我必须赌一把。卡尔（之前地下洞穴的同伴）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应该已经撤离到哨站了。至于其他人……”她咬了咬嘴唇，“我会小心。”
没有别的选择。两人再次划动船桨，在暴雨和灰暗的天色中，朝着海湾对岸那片更加荒凉、危机四伏的区域驶去。
一路无言，只有雨声、海浪声和疲惫的划桨声。寒冷和饥饿不断侵蚀着他们的体力。林启注射的抗辐射药剂似乎还在起作用，身体的疲惫感被压制，但精神的紧绷和伤口的隐痛依旧清晰。
数小时后，风雨渐歇。灰蒙蒙的天光下，一片嶙峋的黑色海岸线出现在前方。海岸边，一座孤零零的、上半部分已经坍塌的旧时代灯塔，如同折断的手指，指向铅灰色的天空。灯塔脚下，有几间用旧集装箱和防水布搭建的简陋房屋，周围拉着锈蚀的铁丝网，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破败的废土前哨。
这就是“边缘哨站”。
艾莉西亚没有直接靠岸，而是将小舢板划到一处被岩石半遮蔽的小湾里藏好。两人涉水上岸，躲在岩石后观察。
哨站里很安静，看不到人影。只有一扇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烟囱里飘出淡淡的炊烟。
“有点不对劲。”艾莉西亚眉头紧锁，“太安静了。平时应该有人在外围警戒。”
她从湿透的背包里摸出一个老式的、带伸缩天线的便携式无线电，调整到一个特定频率，尝试呼叫：“鹰巢呼叫鸟窝，收到请回答。重复，鹰巢呼叫鸟窝。”
无线电里只有一片沙沙的噪音。连续呼叫了几次，都没有回应。
艾莉西亚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关掉无线电，对林启说：“你留在这里掩护，我摸过去看看。如果有任何不对劲，你立刻离开，不要管我。记住那个坐标，地磁异常谷，在锈蚀山脉东北支脉，沿着干涸的河床向上游走，看到三块叠在一起的红色巨石右转……（她快速描述着路径）”
“一起去。”林启打断她，“两个人，有个照应。”
艾莉西亚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跟紧我，小心。”
两人离开藏身处，借着岩石和废弃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哨站。铁丝网有一处破损，他们钻了过去。靠近那间亮灯的房子时，能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还有……哭泣声？
艾莉西亚示意林启守在门外，自己则侧身贴在窗边，小心地向内窥视。
林启握紧短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院子里散落着一些工具和生活用品，但有些东西的位置看起来不太自然，像是被匆忙翻动过。地上还有几处不易察觉的、颜色发暗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突然，房子里传来艾莉西亚一声压抑的惊呼！
林启心中一紧，立刻冲了进去！
屋内景象令人心寒。简单的家具东倒西歪，文件散落一地。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女人蜷缩在地上，肩膀颤抖，低声啜泣，她脸上有淤青，衣服凌乱。另一个中年男人（卡尔）靠墙坐着，胸口有一大片暗红的血渍，脸色灰败，呼吸微弱，显然受了重伤。还有两具尸体倒在房间中央，穿着普通的衣服，但致命伤干净利落，显然是专业手法。
艾莉西亚跪在卡尔身边，手忙脚乱地试图为他止血，眼中充满了悲痛和愤怒。
“发生……什么了？”林启急问。
卡尔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艾莉西亚，嘴唇翕动，声音微弱断续：“博士……你……回来了……小心……他们……不是治安队……是‘清洁工’……伪装……袭击……抢走了……数据……”
“什么数据？！”艾莉西亚追问。
“你……上次传回来的……污染点……坐标和……初步分析……”卡尔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他们……逼问……‘播种者’……和……样本……坐标……我们……没说……”
他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眼神开始涣散：“他们……留了话……说……‘游戏……还没结束’……博士……快走……”
话音未落，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停止了呼吸。
艾莉西亚呆住了，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个年轻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林启的心沉到了谷底。“荆棘齿轮”不仅追踪他们，还抢先一步袭击了这里，夺走了艾莉西亚小组的调查数据！他们显然也在寻找“播种者”的相关线索和“样本”（林启）的下落！那句“游戏还没结束”，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林启扶起几乎瘫软的艾莉西亚，“这里已经暴露了，他们可能还在附近，或者留下了监控！”
艾莉西亚木然地点了点头，目光空洞地看着卡尔的尸体和屋内的惨状。林启快速在屋里扫视，找到一些还能用的食物、水和药品，塞进背包，又捡起地上散落的几页文件（似乎是未被抢走的边缘记录），也一并收起。
他拉着艾莉西亚和那个幸存的女人，快速离开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房子。刚走到门口，林启突然停下，猛地将艾莉西亚和女人扑倒在地！
“咻！咻！”两道赤红的光束几乎是贴着他们的头皮射过，打在身后的墙壁上，熔出两个焦黑的孔洞！
远处哨站铁丝网外的岩石后，出现了几个穿着灰色迷彩、装备精良的身影！他们手中的武器显然装有消音器，刚才的射击悄无声息！
“荆棘齿轮”的“清洁工”，果然还在！他们在守株待兔！
“从后面走！”林启低吼，拖着艾莉西亚和女人向房屋后门冲去！更多能量光束射来，打在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上，溅起碎石和火花！
后门通向一片乱石滩，再往前就是陡峭的海岸悬崖。没有退路了！
“跳下去！”林启指着悬崖下方汹涌的海浪，对那个吓呆的女人吼道，“游到我们藏船的地方！快！”
女人看了一眼悬崖，又看了一眼追兵，终于鼓起勇气，闭眼跳了下去。
林启将还在失神状态的艾莉西亚拦腰抱起，也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冰冷的海水再次将他们吞没。巨大的冲击力让林启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抱住艾莉西亚，奋力向水面游去。身后悬崖上，传来几声被风雨和海浪声掩盖的、模糊的射击声。
他们浮出水面，拼命朝着藏匿小舢板的小湾游去。那个女人已经先一步游到了舢板边，正惊恐地等待。
三人艰难地爬上舢板，林启和女人拼命划桨，艾莉西亚则瘫坐在船底，双目无神地望着越来越远的、燃烧起火光（追兵可能点燃了哨站）的海岸。
一切都失去了。同伴，基地，数据……还有那渺茫的希望。
小舢板在波涛中起伏，向着锈蚀山脉的方向，如同无根的浮萍。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冰冷地拍打在他们的脸上。
林启一边划桨，一边看了一眼手中那块从哨站捡起的文件纸。雨水打湿了纸张，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其中一行用红笔圈出的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星耀’核心决策日志（残片）分析显示，在应对编号‘污染事件Gamma-7’（即我小组正在调查的废料场）时，其资源调配优先级逻辑与预设的‘人类聚居点环境健康权重’模型存在显著偏差，倾向于‘隔离’与‘信息管制’，而非‘治理’。偏差模式与‘播种者’理论模型预测的‘秩序维护优先’倾向，吻合度达87%……”
这段记录，似乎证实了艾莉西亚的猜想——“星耀”的逻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其决策正朝着“维持表面秩序”而非“解决问题”的方向倾斜。
他将湿透的纸小心折好，塞进怀里。这就是证据，血与火换来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证据。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但他们手中，至少还有一串指向山脉深处的坐标，和一份关于“星耀”被悄然侵蚀的初步证据。
以及，彼此之间，这份在绝境中被迫捆绑在一起的、脆弱而真实的同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