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五秒。古董商首先反应过来，他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迅速从工作台下摸出一个用金属壳包裹的、带着粗笨开关的老式应急提灯，用力一推开关，一束昏黄但稳定的光柱刺破了黑暗。灯光映照出球形空间内一片狼藉的景象：设备冒着青烟，屏幕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两个入侵者如同雕塑般僵立在原地，他们那身高科技装甲显然在刚才的超级电磁脉冲中严重受损，关节处不时爆出细小的电火花，头盔目镜完全黯淡。
林启从藏身的仪器后迅速起身，握紧了手中唯一的武器——那根金属撬棍。他看向解码器，存储设备还插在卡槽里，但接口处有明显的灼烧痕迹，设备本身的小灯已经熄灭。他心中一沉。
“数据……”古董商也看到了，声音带着哭腔，踉跄着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拔出存储设备，又从旁边拖过一个简易的、用电池供电的掌上检测仪（似乎是特意做了电磁屏蔽的），连接上去。检测仪的屏幕亮起，显示出一片乱码和错误提示。
“存储单元物理损坏，数据……可能丢失了。”古董商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那两个僵立的入侵者中，靠近解码器的那一个，头盔里突然传出一阵短促、尖锐的电子噪音，接着是某种系统强制重启的、低沉的嗡鸣声！他覆盖着装甲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似乎正在尝试恢复对装甲基础功能的控制！
另一个入侵者也发出了类似的声响。
“他们的装甲有深层硬重启和备用能源！”古董商惊呼，“脉冲没能彻底摧毁核心！我们必须马上走！”
林启没有犹豫。数据可能已失，但敌人即将恢复行动能力。留在这里死路一条。他冲到古董商身边，一把拉起他：“走哪里？”
“货梯肯定被他们控制或破坏了！走维修通道！”古董商指向球形空间另一侧，那里墙壁上有一扇伪装成仪器柜的金属小门，“直通塔身外部维修平台，那里有滑索可以下到中层！快！”
两人冲向那扇小门。古董商用颤抖的手输入密码（一个机械密码盘），门向内打开，后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黑暗的金属楼梯，风夹着冰冷的雨点从下方倒灌上来。
就在他们即将钻进去时，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第一个入侵者终于挣脱了部分僵直，手臂抬了起来，虽然动作缓慢扭曲，但手中那支能量步枪的枪口，已经开始闪烁不稳定的光芒！
林启猛地将古董商推进维修通道，自己则回身，用尽全力将旁边一个倾倒的、装满沉重零件的金属架推向那两个正在恢复的入侵者！
金属架轰然倒地，零件四散飞溅，暂时阻碍了对方的视线和行动。林启趁机闪身钻入维修通道，反手“砰”地关上了厚重的金属门，并从内部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金属栓插死（古董商的设计）。
门外立刻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能量武器射击打在门板上的闷响，但门显然足够坚固，暂时挡住了。
“快走！这门撑不了多久！”古董商已经沿着湿滑的楼梯向下跑了几步，手里的提灯晃动着。
林启紧跟其后。楼梯螺旋向下，异常陡峭，几乎是垂直的，必须用手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才能稳住身体。外面暴雨如注，狂风顺着楼梯通道呼啸而上，几乎要将人吹倒。雨水从墙壁缝隙渗入，在台阶上汇成细流。
向下跑了大约几十米，楼梯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半开放的金属网格平台，突出在通讯塔外壁上。平台在狂风暴雨中摇晃，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和下方“自由港”模糊成一片的、被雨幕笼罩的零星灯火。一条锈迹斑斑、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应急滑索，从平台边缘延伸下去，没入下方更深的黑暗和雨幕中。
“抓住滑索手柄！扣好安全扣！滑下去！下面有个废弃的观测台！”古董商大声吼道，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他显然早有准备，快速将一个简易的滑索手柄和安全带扣在林启腰间。
林启没有多问，抓住冰冷湿滑的手柄，看了一眼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吸一口气，双脚离开平台，顺着滑索向下滑去！
狂风夹杂着冰冷的雨点扑面而来，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在高速下滑中与风雨对抗，滑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死死抓住手柄，努力在狂乱的气流中保持稳定。几秒钟后，他“砰”地一声撞进了一个凸出塔身的、有顶棚的金属结构里——正是古董商说的废弃观测台。
他解开安全扣，立刻转身，借着观测台边缘一盏尚未完全损坏的、风雨中摇曳的警示红灯，看到古董商也紧接着滑了下来，动作比他熟练得多。
观测台不大，像个生锈的铁笼子，一面敞开对着风雨，其余三面是半封闭的金属板。这里似乎是过去维修工人临时休息或存放工具的地方，散落着一些破烂。风雨被部分遮挡，但依旧冰冷刺骨。
“现在怎么办？”林启大声问，盖过风雨声。
古董商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但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技术狂人的光芒。“不能下去！他们肯定在塔底和主要出口布置了人手！我们去‘老地方’！”
“‘老地方’？”
“跟我来！”古董商没有解释，他走到观测台内侧，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布满锈迹和水渍的金属墙壁上摸索着，用力按下几处不显眼的凹陷。墙壁发出一阵低沉的齿轮转动声，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黑暗、干燥、显然经过精心维护的通道！通道墙壁是光滑的合金，有微弱的地脚灯照明。
“我花了五年时间，偷偷打通并加固了这条备用逃生通道，连接着塔身内部一个早就被遗忘的旧设备间，那里有直通‘港口’地下管网系统的秘密入口。”古董商一边解释，一边钻了进去，“只有我知道。快！”
林启紧随其后。墙壁在他们身后无声关闭，将狂风暴雨隔绝在外。通道内异常安静，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荡。空气干燥，带着淡淡的机油味和灰尘味。走了大约三分钟，通道尽头是一扇气密门。古董商再次输入密码打开。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堆放着一些陈旧的通讯设备和备用零件，但显然很久没人来了。房间另一头，地板上有一个被厚重铁板盖住的方形入口，旁边有绞盘。
“下面就是‘港口’的老排水和维修主通道网络，四通八达，但也很复杂，有些地方可能塌了，或者有……别的东西。”古董商一边说，一边用力转动绞盘，揭开铁板，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淡淡霉味和污水气味的竖井，有锈蚀的铁梯向下延伸。
“我们从这里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古董商率先爬了下去。
林启跟在后面。井下是宽阔的、足够两人并行的圆形混凝土管道，一侧有浅浅的、散发着异味的水流。管道向两个方向延伸，消失在黑暗中。古董商显然对这里很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那条。
他们在黑暗、潮湿、充满回音的地下管道中跋涉了将近半个小时，拐过了无数岔路。古董商手里有一张自己绘制的、非常详细的草图，时不时停下来对照。最终，他们在一条相对干燥、侧壁有一个用砖块粗糙封死的拱形门洞前停了下来。
古董商用力推开几块松动的砖头，露出后面一个更小的空间。“这里，是我多年前发现的，一个旧时代小型社区图书馆的地下储备室，后来被彻底遗忘，入口也被封死了。我在里面存了点东西，还算安全。”
两人钻了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大约十平米，堆满了腐朽的木架和烂成纸泥的书籍，空气中有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但角落里有几个密封的金属箱，还有一张简陋的行军床和一个小桌子，桌上甚至有一盏用电池的台灯。
古董商打开一个金属箱，拿出两瓶干净的饮用水和几包密封完好的压缩干粮，递给林启一瓶水。“吃点东西，恢复体力。我们需要商量下一步。”
林启确实又饿又渴，也不客气，接过水喝了几口，又吃了点干粮。冰冷的食物下肚，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他靠在相对干净的墙壁上，看向古董商：“数据……真的没救了吗？”
古董商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个损坏的存储设备，还有他的掌上检测仪。“刚才太匆忙，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检查一下。”他连接上设备，小心翼翼地操作着。
检测仪的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显示大量错误。古董商皱着眉头，手指快速敲击着虚拟键盘，运行着复杂的诊断程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存储介质的物理损伤确实严重，直接读取不可能了。”他最终摇了摇头，“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在电磁脉冲摧毁它之前，解码进程已经完成了100%，并且开始播放那段加密广播。”古董商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段广播本身，就是解密后数据的载体之一！它不仅是语音信息，它的音频频谱里，还嵌入了加密的数据流——也就是那段录音里提到的‘坐标和访问密钥’！”
林启精神一振：“你能提取出来？”
“理论上可以，只要我有那段录音的完整音频文件。”古董商说，“但当时解码器播放时，我只顾着逃命，根本没录下来！而且解码器现在估计也毁了……”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唯一的线索，似乎因为一场意外的雷击和他们仓促的逃亡，断掉了。
就在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时，林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你刚才说，你的‘沉默领域’干扰器，可以制造全频段阻塞干扰？”
“是啊，怎么了？”古董商不解。
“那种干扰，会不会……无意中，对当时正在播放的音频数据流，产生了某种‘记录’或‘缓存’效应？”林启快速说道，“我记得‘伊甸’的数据库里提过，某些极端的电磁干扰环境下，如果设备本身有未受保护的缓存或临时存储区域，异常的能量场可能会在硬件上留下难以察觉的、类似‘幽灵图像’的数据残留……虽然无法直接读取，但通过特殊的物理扫描和算法还原，或许能恢复出碎片！”
古董商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嘴巴张成了O型，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随即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兴奋：“天哪！幽灵数据！电磁驻波残留！我怎么没想到！理论上完全可行！虽然概率极低，对环境、设备、干扰模式的要求苛刻到变态，但……但我们刚刚经历了什么？一次超强的、近乎定向的天然雷电电磁脉冲，加上我人为的全频段阻塞干扰！还有解码器当时正处于高频数据吞吐状态！这条件……这条件简直是为‘幽灵数据’生成量身定做的！”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猛地抓住林启的肩膀：“我们需要设备！高精度的磁场异常扫描仪，量子隧道显微探头，还有能运行复杂还原算法的超算……我这里没有！‘港口’里恐怕也只有几个地方可能有这种级别的硬件！”
“哪里？”林启追问。
古董商冷静了一些，快速思考着：“‘港口’的治安局技术鉴定科可能有扫描仪，但那是官方机构，我们进不去。几个最大的黑市科技贩子或许有门路搞到探头，但价格我们付不起，而且不可靠。至于超算……”他苦笑了一下，“整个‘港口’，算力最强的设备，除了治安局和几个大商队的核心服务器，就只有……”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公共知识库’的主服务器阵列了。”
“‘公共知识库’？”林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一个很古老的存在了。”古董商解释道，“据说是旧时代某个全球性开源知识网络计划在废土上的残存节点之一，由一群信奉‘知识共享’的学者和技术人员维护。它在‘港口’有一个实体建筑，就是那座最大的、圆顶的旧图书馆。里面收藏着海量的实体书籍和数字资料，对所有人免费开放查阅。他们的主服务器阵列，是为了处理庞大检索请求和历史数据归档而保留的，算力惊人，而且……相对独立，不受‘港口’官方完全控制。”
他越说越兴奋：“更关键的是，我和‘知识库’的现任首席管理员，‘档案员’老头，有点交情。我以前帮他修复过几台珍贵的古籍扫描仪。他欠我个人情！而且，那老头对旧时代的数据恢复和考古技术也非常痴迷！如果我去找他，告诉他我们发现了一段可能蕴含重大秘密的‘幽灵数据’，需要借用他们的设备和算力进行恢复……他很可能同意！至少，会给我们一个尝试的机会！”
希望，在绝境中再次燃起，虽然依旧微弱。
“但是，”古董商冷静下来，“‘知识库’虽然是中立地带，但也不是法外之地。我们这样被不明势力追杀的人进去，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而且，恢复‘幽灵数据’的过程复杂漫长，不可能不被察觉。我们必须非常小心，计划周详。”
他看向林启：“你身上那个临时身份贴片还能用多久？”
林启摸了摸颈侧：“大概还有四十小时。”
“时间紧迫。”古董商沉吟道，“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更稳固的身份掩护，才能混入‘知识库’并长时间停留。而且，还得防备那些‘荆棘齿轮’的人，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也在‘港口’里搜寻我们。”
他走到另一个金属箱前，打开，里面是一些旧衣服、伪装用的道具，还有几份伪造程度不一的身份文件。“我这里有点存货，但质量一般，骗不过‘知识库’那种地方的仔细核查。我们需要更好的……或许，可以找‘渡鸦’帮忙？他在‘港口’经营多年，门路比我们广。”
林启想起渡鸦那洞察一切的眼神和那句“小心云端的风”。渡鸦显然知道得更多，也预见到了危险。去找他，是明智的选择，但也可能再次将危险引向他。
“先联系他，小心一点。”林启说。
古董商点了点头，从箱子里拿出一台非常老式、但看起来做了不少改装的手持无线电，调整到一个特定的保密频率，开始尝试呼叫。
地下储备室里，只有无线电微弱的电流声和古董商压低的声音。外面，地下管道深处，隐约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巨大物体在潮湿环境中缓慢拖行的窸窣声响，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林启握紧了手中的撬棍，目光警惕地投向那被砖块半掩的门口。
这座建立在废墟之上的“自由港”，其地下网络，恐怕和它表面一样，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而他们的逃亡与追寻，似乎正将他们引向这座城市最古老、也最核心的秘密之一——那座收藏着人类文明灰烬的图书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