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商的“玩具”库堪称一座微型的旧时代军用科技博物馆。防尘布下，露出的是造型奇特的非致命性防御设备：能发射高强度致盲频闪和定向声波冲击的“喧哗者”炮塔原型机；可以布设无形激光绊网、触发黏性泡沫或强电流的“陷阱大师”区域封锁系统；甚至还有几台小型、蜘蛛造型的自动化侦察机器人，虽然外壳锈蚀，但关节处闪烁着重新上油后的微弱光泽。
“这些都是我从废墟深处挖出来的残骸，花了十几年时间，一点一点修复，替换零件，重写控制核心的底层指令。”古董商一边手脚麻利地激活设备，一边絮絮叨叨，语气里满是自豪，“可惜能源是个大问题，大部分只能靠塔顶的老式聚光太阳能板和我攒下来的几块高密度电池勉强驱动，无法长时间全功率运行。而且，攻击性武器基本都损坏了，只剩下这些防御和干扰性质的。”
他将几个“喧哗者”炮塔部署在货梯入口附近的视觉死角，调整着发射角度。“中层的电磁干扰区和物理屏障（主要是他布设的、通了高压电的金属网和会自动喷射强腐蚀性化学雾气的管道）能挡住大部分没准备的家伙，但对方既然能摸到这里，肯定有所依仗。我们得守住这最后的门户和……”他指了指身后那台正在解码数据的“万能读卡器”，“……那台宝贝机器。解码进程不能中断，否则可能触发数据锁死。”
林启帮忙搬运和固定设备，同时警惕地留意着角落监控屏幕上的动静。那些代表入侵者的干扰信号仍在缓慢但持续地向上移动，已经接近了古董商所说的“中层防御区”上限。对方似乎采用了某种分阶段的、试探性的推进方式，每当触发一个陷阱或遇到阻碍，就会停顿观察，然后寻找新的路径，显得极其专业和有耐心。
“他们不像是‘港口’治安队那些蠢货。”古董商也注意到了，眉头紧锁，“治安队只会蛮干，或者呼叫更多火力。这些人……更像专业的渗透小组，或者特种回收部队。”
荆棘齿轮。林启脑中再次闪过这个符号。如果真是他们，其目的显然不仅仅是抓捕或消灭，很可能是为了ARK-7的数据而来。自己和古董商，已经成了对方必须清除或控制的障碍。
防御部署基本完成。货梯入口、几条主要的通风管道口、以及几个结构脆弱点（古董商指出）都被重点关照。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球形空间内，只有仪器运转的嗡鸣、解码设备的细微读盘声，以及古董商为了缓解紧张而喋喋不休的技术探讨——他依旧执着于“播种者程序”的作用机制，提出各种天马行空的假设，并要求林启基于“伊甸”的信息给予反馈或证伪。林启一边分心应对，一边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监控和周围环境的感知上。
解码进程的百分比缓慢爬升：30%...45%...58%...
窗外的云层似乎更加厚重，偶尔有惨白的闪电在云层深处无声划过，映得球形空间内一片瞬息的诡异亮白。风声越来越大，拍打着坚固的透明穹顶，发出沉闷的呼啸。
突然，监控屏幕上，中层区域数个监控探头的画面同时剧烈闪烁了一下，然后变成了雪花点！
“他们突破了电磁干扰区！”古董商低呼一声，扑到控制台前，快速敲击键盘，“启动了备用监控和……该死！他们在释放广谱信号压制！我的无线控制和通讯受到强烈干扰！”
几乎同时，货梯井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自然产生的金属刮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沿着轿厢外壁或井道快速攀爬。
“来了！”林启低喝一声，闪身躲到一台大型服务器机柜后面，短刀出鞘，目光死死锁定货梯门。
古董商也立刻蹲到了工作台后面，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带有巨大红色按钮的遥控器。“‘喧哗者’和‘陷阱大师’都是有线触发或预设自动模式，应该还能用……”
话音未落，货梯门上方通风管道口的格栅，“嘭”地一声被从内部踹开！紧接着，一个通体漆黑、线条流畅、如同大型猎犬般大小的四足机械体，悄无声息地跃了下来，落在金属网格地板上，足底的吸盘结构使其落地几乎无声。它头部扁平的传感器阵列立刻开始三百六十度旋转扫描，暗红色的光学镜头锁定了林启和古董商藏身的大致方向。
不是人类！是自动化攻击单元！
“是‘清道夫’MK-III型侦查攻击一体机！旧时代的城市治安型号！他们竟然能修复并控制这种东西！”古董商惊骇地低语。
机械犬没有立刻攻击，而是停留在原地，似乎在收集环境数据并回传。与此同时，货梯门本身也开始发出被暴力撬动的嘎吱声。
“不能让它建立稳定通讯和数据链！”林启对古董商喊道。
古董商一咬牙，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部署在货梯入口侧上方的一台“喧哗者”炮塔猛地启动！先是爆发出一阵刺耳到极点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高频噪音，同时炮口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每秒闪烁上百次的超强频闪光！
机械犬的动作瞬间僵硬了一下，传感器阵列爆出一片紊乱的火花，显然受到了干扰。但它似乎内置了抗干扰模块，仅仅迟钝了一秒多钟，便调整姿态，头部装甲滑开，露出下方一支小口径的能量枪口，对准了“喧哗者”炮塔！
就在这时，林启动了。他没有冲向机械犬，而是猛地将旁边一个堆满沉重金属零件的推车，用力推向货梯门的方向！
推车撞在正在被撬动的货梯门上，发出巨响，暂时阻挡了门被完全打开。同时，林启从服务器机柜后跃出，手中短刀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射向机械犬头部暴露出的能量枪口与传感器之间的连接缝隙！
“铛！”一声脆响，短刀被机械犬脖颈处突然弹出的小型装甲板挡住，但撞击力让它再次失去了平衡。
古董商趁机又激活了另一处防御——“陷阱大师”系统释放出一片黏性极高的乳白色泡沫，喷向机械犬的腿部关节。
机械犬灵活地后跳躲避，但一条后腿还是沾上了一些泡沫，动作明显滞涩起来。它似乎判断出暂时无法有效清除目标，头部传感器转向正在解码数据的“万能读卡器”，能量枪口开始充能，发出低沉的嗡鸣——它要摧毁数据源！
“不！”古董商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启已经趁机冲到了机械犬侧后方，捡起地上一根沉重的金属撬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机械犬那条被黏性泡沫影响的支撑后腿的关节连接处！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机械犬的一条后腿扭曲变形，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向一侧倾倒。充能到一半的能量枪射偏，一道赤红的光束擦着“万能读卡器”的边缘飞过，在后面的金属墙上熔出一个焦黑的孔洞，溅起一片火花。
机械犬倒地，但并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剩下的三条腿挣扎着想要站起，头部传感器死死锁定林启，另一处武器口（似乎是发射捕捉网或电击弹的）开始调整角度。
林启正要扑上去给予致命一击，货梯门终于被彻底撬开！两个穿着全覆盖式黑色轻质装甲、头戴全封闭式战术头盔、手持紧凑型能量步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他们的动作迅捷协调，一人举枪瞄准林启，另一人则警惕地扫视整个球形空间，尤其是古董商藏身的工作台方向。
“目标确认。执行回收协议，清除障碍。”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无情的电子音从其中一人的头盔中传出。
就在他们即将开火的瞬间，球形空间内，所有的灯光、仪器屏幕、指示灯，毫无征兆地同时熄灭！
不是断电。因为应急照明和部分核心设备（如解码器）的电源指示灯还亮着。而是有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干扰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压制了大部分电子设备的运行和通讯。连那两个入侵者头盔上的目镜显示和通讯指示灯都剧烈闪烁了几下。
古董商从工作台后探出头，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老式电视遥控器、但接满了外接天线的古怪设备，脸上带着一丝疯狂的得意：“全频段阻塞干扰，覆盖范围五十米，持续时间……大概三十秒！我自制的‘沉默领域’！趁现在！”
黑暗和寂静只持续了一刹那，但对林启来说已经足够。在灯光熄灭、入侵者动作因设备干扰而出现极其短暂迟滞的瞬间，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向前扑出，不是冲向持枪的敌人，而是扑向地上那条还在挣扎的机械犬！
他的目标，是机械犬背部一个微微凸起的、似乎是外部数据接口或紧急维修面板的盖子！在“伊甸”的数据库里，他见过类似型号的简略结构图！
他用撬棍尖端猛地撬开那块面板，不顾里面可能带电的风险，手指摸索着，猛地扯断了里面几根颜色特定的线缆（根据记忆中断开主控回路和武器供电的线路）！
机械犬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暗红色的光学镜头彻底黯淡下去，不动了。
而此时，三十秒的干扰时间即将结束。两个入侵者已经适应了黑暗（他们的头盔显然有夜视功能），重新稳定了枪口。其中一人已经朝着古董商藏身的大致方向举起了枪！
林启抓起地上机械犬那条被砸断的金属腿，将其当作投掷武器，狠狠砸向那个举枪的入侵者！同时自己向侧方翻滚，躲到另一台大型仪器后面。
“噗！”金属腿砸在入侵者的肩甲上，发出一声闷响，虽然没有造成伤害，但成功干扰了他的瞄准。
“干扰结束！优先回收数据！清除所有活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被激怒的波动。
灯光和仪器嗡鸣声重新恢复，但气氛已然不同。两个入侵者不再保留，开始以标准的战术队形向前推进，能量步枪喷射出致命的光束，打在仪器和设备上，炸开一团团火花和碎片！他们显然不在乎破坏这里的设备，只要拿到数据并消灭目击者。
古董商吓得缩在工作台后不敢动弹，他那些防御设备在专业军事小队的面前显得如此无力。林启被密集的火力压制在仪器后面，几乎无法露头。
就在这危急关头，球形空间中央，那台“万能读卡器”的CRT屏幕上，解码进度条终于跳到了100%！
“叮”一声轻响，屏幕界面一变，不再是目录树，而是开始自动播放一段显然是预设好的、经过解密还原的音频文件。一个苍老、疲惫、但异常清晰的男声，通过解码器自带的、功率不大的扬声器，在枪声和爆炸的间隙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里是ARK-7‘播种者’研究小组，最后的加密广播。如果你们能听到这段信息，说明你们成功获取并破解了我们留下的数据索引……”
这个声音的出现，让两个入侵者的动作明显一滞！他们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向解码器。
“……数据索引指向三处我们分散隐藏的核心研究备份地点，坐标和访问密钥已嵌入本段信息的频谱之中。其中包含了我们对‘星耀’接收到的、来自半人马座α星方向的周期性‘格式化信号’的完整分析，信号对碳基文明意识结构的渐进式影响模型，以及……我们筛选出的、可能天然携带‘免疫因子’或‘抗性模因’的原始人类基因图谱片段，项目代号：‘火种’……”
“火种”！林启心中一震。这不就是“起源计划”对外宣称的目的吗？原来真相的一部分藏在这里！这些研究员早就开始了针对性的筛选和研究！
入侵者显然也听懂了其中的关键。他们不再理会林启和古董商，其中一个立刻冲向解码器，试图直接夺取存储设备或截取数据流。另一个则举枪警戒，目光冰冷地扫向林启的藏身处，显然打算在同伴得手后立刻灭口。
“……警告，‘播种者’信号的发送者及其目的尚不完全明确，但其引导文明趋向‘静止完美’的倾向是明确的。更危险的是，我们怀疑，在‘星耀’内部，甚至在人类管理层中，可能早有个体或团体，主动或被动地接受了这种‘引导’，并将其视为‘进化’或‘升华’，形成了所谓的‘皈依者’……”
苍老的声音在继续，揭露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冲向解码器的入侵者已经伸手抓向了存储设备。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球形空间顶部，透明的穹顶之外，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之中，毫无征兆地劈下了一道刺目至极、几乎连接天地的巨大闪电！这道闪电并非随机，其落点似乎经过了某种难以理解的计算，不偏不倚，正正击中了通讯塔顶端避雷针的……侧面？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同时炸响！整个球形空间剧烈震颤！强大的电磁脉冲伴随着闪电的余威，如同无形的海啸般席卷而过！
所有的电子设备，包括解码器、入侵者的装备、古董商的仪器、灯光……瞬间火花四溅，屏幕黑屏，指示灯熄灭！连那两个入侵者覆盖全身的黑色装甲，也爆出一片细密的电弧，动作瞬间僵直，发出痛苦的闷哼，踉跄着几乎摔倒！
纯粹的、原始的物理力量，以一种近乎暴烈的方式，打断了科技的对抗！
球形空间内，瞬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混乱，只有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味和电路烧焦的糊味，以及外面狂风暴雨骤然加剧的咆哮声。
闪电的余光中，林启看到，那个伸向存储设备的入侵者僵立着，手指距离设备只有几厘米。而存储设备本身，似乎也因为剧烈的电磁冲击，接口处冒出了一缕青烟。
数据……还在吗？
黑暗吞没了一切。只有狂风暴雨拍打穹顶的巨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入侵者装甲系统试图重启失败的细微嗡鸣与气动泄压声。
在绝对的黑暗和自然之怒的咆哮中，那段揭露了部分真相的苍老录音，也戛然而止。
寂静，只剩下雨声、风声、和紧张的心跳。
以及，黑暗中，可能随时再次亮起的、敌人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