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储设备插入凹槽的瞬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咔哒”声，像是某种精密机械完成了咬合。紧接着，那片伪装成岩壁的控制面板内部，亮起了几缕极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幽蓝色光纤光。没有轰然洞开的秘密通道，也没有警报大作。只有面板下方，靠近地面处，岩壁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黢黢的方形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干燥、带着淡淡臭氧和旧纸张味道的气流从里面涌出。
洞口很小，边缘光滑，显然是精心设计的隐蔽入口。林启趴在地上，用手电照进去。里面是一条向下倾斜、同样狭窄的金属管道，内壁光滑，有简易的滑轨和扶手，看起来像是某种紧急维修或单人通勤通道。
没有选择。他拔出存储设备（它被自动弹出，接口处的小灯闪烁着微弱的绿色，表示“已识别”），将背包挪到胸前，深吸一口气，钻进了洞口。
管道很短，大约十几米后，他便滑入了一个稍微宽敞的空间。这里似乎是一个转运平台，面积不过十平米，地面和墙壁都是冰冷的合金材质，布满了灰尘。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损的金属箱，上面印着模糊的“ARK-7内部运输”字样。正前方，是一扇紧闭的、厚重的气密门，门上有一个手动转轮，旁边同样有一个读取存储设备的插槽，但指示灯是熄灭的，显然主电源已经关闭。
林启用存储设备尝试了一下，毫无反应。他试着转动门上的手动转轮，非常沉重，但并非完全锈死。他使出全力，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转轮艰难地转动起来。一圈，两圈……在转到第五圈时，门内传来“嗤”的一声泄压声，气密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后，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手电光柱射进去，照亮了前方一条笔直的、铺着金属网格地板的走廊。走廊两侧有房间的门，但都紧闭着。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灰尘味和一种电子设备长期断电后特有的、淡淡的焦糊味。应急照明系统完全失效，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这里就是ARK-7？一个被彻底废弃的地下设施？
林启的心沉了下去。他沿着走廊小心探索，推开几扇虚掩的门。里面大多是空荡荡的办公室或实验室，桌椅倾倒，文件散落一地，早已被时光和湿气侵蚀成纸泥。仪器设备大多被拆走或严重损坏，只剩下空壳。没有任何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连老鼠或昆虫的尸体都没有——或许这里的封闭性太好了。
他一路向下，经过几个楼层，情况大同小异。设施规模不小，但显然在很久以前就被有秩序地废弃、清空，然后彻底封闭。凯提到的“还有良心和脑子的科学家”聚集地，看来早已不复存在。这里只是一个被遗忘的、冰冷的金属坟墓。
难道线索到此为止了？那个存储设备，只是打开这座坟墓的钥匙，而坟墓里什么都没有？
他不甘心。既然设施被清空，为何要留下那样隐蔽的入口和需要特定“钥匙”才能打开的初步门户？这里或许还有更深层、更隐秘的区域。
他回到了最初的气密门处，开始更加仔细地检查这个转运平台。在那些破损的运输箱后面，他发现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类似电闸的金属盒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清理掉灰尘，打开盒子，里面是几个老式的空气开关，还有一个带有小屏幕和物理按键的简单控制终端。终端没有通电，但旁边有一个手摇式的紧急供电手柄。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林启开始摇动手柄。起初极其费力，齿轮发出干涩的嘎吱声。摇了几十圈后，终端的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亮起了极其黯淡的背光，显示出几行模糊的字迹和几个选项：
```
紧急供电激活。
系统核心休眠中。
可选择启动：1. 局部照明（走廊A区） 2. 内部通讯查询（仅限日志） 3. 紧急通风（有限）
```
林启选择了“2. 内部通讯查询”。
屏幕刷新，出现一个简单的列表，标注着日期和简短标题。日期都是旧时代的标准格式，最近的一条，也在距今八十多年前。他滚动列表，目光突然停在一条标题上：“最终撤离通告及数据残片移交记录”。
他选择打开。屏幕上的文字开始滚动，讲述了当年ARK-7如何因外部压力（未具体说明，但暗示与联邦和“净化”思潮兴起有关）和资源断绝，决定进行有序撤离。大部分人员和核心数据已转移至“更安全的合作站点”。但有一小部分“无法达成共识”或“研究方向不被主流接纳”的研究员，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们带走了一部分“非核心但可能具有潜在价值”的数据残片和实物样本，并留下了一个联络方式和汇合地点的线索，留给“未来的、持有正确密钥的来访者”。
通告最后，是一个坐标和一句话：“若星辰依然晦暗，可于‘自由港’的阴影中，寻找‘渡鸦’的标记。口令：‘播种者从未离去’。”
坐标指向的地点，林启在地图上有印象——那并非什么隐秘山脉，而是位于一片相对“繁荣”的、由数个大型废土聚居地和贸易路线交汇形成的区域边缘，一个被称为“自由港”的、以混乱和灰色交易著称的中立地带。而“渡鸦”，显然是一个代号或中间人的称呼。
线索没有断！它只是从这座冰冷的坟墓，延伸向了外面那个活着的、但同样危险的灰色世界。
林启记下了坐标和那句口令。看来，他需要去一趟“自由港”，找到那个代号“渡鸦”的掮客或信息贩子，才能接触到当年从ARK-7离开的那批研究员，或者至少，拿到他们留下的东西。
这趟锈蚀山脉之行并非一无所获。他确认了ARK-7的遗址，获得了下一步的关键线索，也验证了存储设备这把“钥匙”的有效性。更重要的是，那句“播种者从未离去”的口令，隐隐与他在“伊甸”听到的、关于“外星播种程序”的信息产生了呼应。当年离开的这批研究员，他们的“非主流研究方向”，是否就与此有关？
他关闭了紧急供电，终端屏幕暗了下去，转运平台重新陷入昏暗。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条寂静的死亡走廊，转身钻回了那条狭窄的管道，爬出了隐蔽的洞口。
外面峡谷的天色似乎更暗了，也许时间已近傍晚。他将洞口重新掩好（岩壁自动闭合，恢复原状），整理了一下装备，开始沿着来路小心返回。这一次，他更加警惕，提防着可能再次出现的虫潮或其他变异生物。
三天后，历经艰辛，林启终于走出了锈蚀山脉的边缘地带。眼前再次出现了相对“正常”的废土景象——龟裂的平原，零星的废墟，扭曲的植物。远处地平线上，能看到袅袅升起的、并非自然形成的烟雾，那里可能就是“自由港”所在的区域方向。
他需要补给，需要信息，更需要一个能安全进入“自由港”并接触地下情报网的身份和渠道。直接拿着ARK-7的线索莽撞地寻找“渡鸦”，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想起了凯在分别前提到的，“熔炉”在“自由港”有一个非常隐蔽的联络点，由一个绰号“鼹鼠”的老情报贩子经营，专门为“熔炉”和其他一些抵抗势力提供消息和有限的物资渠道。凯给了他一个信物和一句暗语，让他在必要时可以寻求最低限度的帮助。
或许，“鼹鼠”能帮他搭上“渡鸦”的线，或者至少，提供关于“自由港”当前局势和“渡鸦”近况的情报。
目标明确后，林启调整方向，朝着“自由港”外围、信物上标注的一个废旧货运站场走去。那里是“鼹鼠”活动区域的边缘。
又走了一天，货运站场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片由生锈的火车车厢、破损的集装箱和倒塌的仓库组成的巨大废墟，在黄昏的天光下如同巨兽的尸骸。这里并非“自由港”的核心区，而是三不管的混乱地带，各种来路不明的人在此进行见不得光的交易或暂时栖身。
林启按照指示，在站场边缘一处半埋在地下的、写着“04号维修库”的破旧铁皮房子前停下。房子没有门，只有一道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厚重门帘。周围堆满了垃圾和报废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尿液和劣质酒精的混合臭味。
他掀开门帘，里面光线昏暗，空间比想象中大，像是个被改造过的车库。乱七八糟的货架上堆满了各种不明物品，从锈蚀的武器零件到颜色可疑的瓶瓶罐罐。一个佝偻着背、头发稀疏花白、脸上满是油污和皱纹的小老头，正坐在一张瘸腿的桌子后面，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用放大镜仔细看着手里一块破损的电路板。
听到动静，小老头头也不抬，哑着嗓子说：“打烊了，明天请早。买东西左边架子，卖东西右边筐，问路出门左转。”
林启没有动，从怀里掏出凯给他的信物——一枚用废旧子弹壳打磨成的、刻着简易熔炉图案的徽章，轻轻放在桌上油腻的木板边缘。
“熔炉的火焰，需要借一阵东风。”他说出了凯教的暗语。
小老头——鼹鼠——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放下放大镜和电路板，抬起头。一双藏在厚重镜片后的小眼睛，精光四射，与他的老态毫不相称。他瞥了一眼那枚徽章，又上下打量了林启一番，目光在他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风霜和眼中沉淀的警惕与坚韧上停留了片刻。
“东风不好借，最近刮的是西风，还带着铁锈味。”鼹鼠慢悠悠地说，手指敲了敲桌面，“尤其是，从锈蚀山脉那边吹来的风。”
林启心中一凛。这老家伙消息果然灵通，竟然能猜到他的来路。他不动声色：“西风再猛，也吹不灭底下的火。我需要一张去‘港口’的船票，顺便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渡鸦’落脚的消息。”
听到“渡鸦”两个字，鼹鼠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拿起那枚徽章，在手里掂了掂，又凑到油灯前仔细看了看刻痕。
“船票有，贵。‘渡鸦’的消息……”他拉长了语调，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更贵。而且，那老鸟神出鬼没，最近风声紧，听说‘港口’里有些穿制服的新面孔在转悠，专门打听一些……旧时代的逸闻趣事。”
他盯着林启：“小伙子，你要找‘渡鸦’，是为了他手里的‘旧书’，还是……别的什么更烫手的东西？”
林启迎着他的目光：“为了听一个还没讲完的‘故事’。至于烫不烫手，得听了才知道。”
鼹鼠看了他几秒，忽然咧嘴笑了，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有意思。凯那丫头很少推荐生面孔。船票，我可以安排，明天凌晨，有辆运‘废料’的车进去。至于‘渡鸦’……”他搓了搓手指，“你得先证明，你付得起听故事的代价。我这儿，不收熔炉的徽章当钱用。”
林启知道，这是要看他能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作为交易筹码了。他除了身上有限的补给和武器，只有……那个来自ARK-7的古老存储设备，以及脑袋里那些关于“伊甸”、“播种者”和“星耀”异常的知识碎片。
后两者显然不能轻易透露。那么……
他缓缓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存储设备，放在徽章旁边。“这个，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一扇很久没人进去的门。我不知道门后有什么，但‘渡鸦’……或许会感兴趣。作为交换，我需要安全的渠道见到他，以及关于他最近处境的所有信息。”
鼹鼠的目光落在存储设备上，那双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伸出手，没有去拿，只是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冷古老的塑料外壳。
“一把‘钥匙’……”他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林启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深深的忌惮。“这玩意儿……确实像‘渡鸦’会收的‘旧货’。”
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重新打量着林启，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船票，明天凌晨，车站东侧第三根电线杆下，车头有红色标记。司机会问你去哪，你说‘老码头看夜景’。”鼹鼠快速说道，“至于‘渡鸦’……他最近常在‘港口’西区的‘生锈记忆’酒吧后巷活动，但行踪不定。去找他，风险自负。另外……”
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如果我是你，在见到‘渡鸦’之前，最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把‘钥匙’。最近‘港口’里，对‘旧书’感兴趣的新面孔，可不止一拨。”
林启心中一沉，点了点头，收起了存储设备和徽章。“多谢。”
“交易而已。”鼹鼠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放大镜和电路板，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走吧，别打扰老头子做生意。”
林启掀开门帘，走入外面愈发深沉的夜色中。身后，破铁皮房子里，只有油灯摇曳的微光和放大镜偶尔反射的冷光。
“自由港”，“渡鸦”，未知的买家，潜伏的联邦耳目……新的坐标将他引向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而那把来自ARK-7的“钥匙”，究竟会打开通往真相的门，还是释放出更可怕的灾厄？
他握紧了袖中的短刀，朝着货运站场东侧那根孤零零的电线杆走去。凌晨的寒风卷起尘土，带着远方“自由港”隐约传来的、嘈杂而充满欲望的声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