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轰鸣声如同巨兽垂死的咆哮，在平原上久久回荡，最终被持续的地面坍塌和结构断裂的闷响取代。冲天而起的混合烟尘与放射性云团，在双日冰冷的光芒下，形成一个不断扩散、蠕动着的灰黑色庞然巨物，遮蔽了小半个天空。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硫磺、臭氧和金属汽化的恶臭，一阵阵扑打在干涸的排水渠边缘。
林启、老疤脸和山猫蜷缩在混凝土渠底，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听清彼此粗重的喘息和外面世界那恐怖的背景音。防护面具的镜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粉尘。
“成功了……妈的，太成功了……”老疤脸第一个挣扎着坐起来，扯下破损严重、正在报警的辐射剂量计扔到一边，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难以置信。
山猫则像真正的猫一样无声跃起，趴在渠边，警惕地扫视着外面被烟尘笼罩的混沌景象，手中紧握短刀。他的动作依旧敏捷，但紧绷的肩膀透露出内心的震撼。
林启最后一个站起，感觉双腿有些发软。爆炸的威力甚至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推算，旧时代沉睡的恶魔一旦被唤醒，其破坏力依旧令人灵魂战栗。他摘下起雾的面具，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目光急切地投向凯他们佯攻和预定撤退的方向。
那片区域，此刻已完全被爆炸的边缘效应所笼罩。可以看到燃烧的车辆残骸（分不清是“熔炉”的还是“净化队”的）像玩具一样被抛洒在龟裂翻卷的地面上，更远处，不断有建筑的碎片和扭曲的金属从天而降，砸起新的烟尘。致命的放射性尘埃正随着上升气流和风，向四周扩散，形成一片快速移动的死亡帷幕。
没有看到任何有组织移动的车队或人影。通讯器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电磁脉冲摧毁了所有未加屏蔽的电子设备。
“凯老大他们……”老疤脸也看到了，脸色变得煞白。
“按计划，他们应该在爆炸前就开始向西北方向的‘碎石峡谷’撤离。”山猫快速说道，声音紧绷，“但冲击波和塌陷范围比预想的大，如果他们被耽搁了，或者撤退路线被落下的东西阻断……”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得去找他们。”林启的声音干涩而坚定。引爆的“成功”如果是以凯和主力部队的覆灭为代价，那将是无法承受的惨胜，也意味着“熔炉”的脊梁被彻底打断。
“现在出去就是送死！”老疤脸指着外面，“冲击波刚过，放射性尘埃正在沉降，还有不断掉下来的东西！我们需要等……”
“等尘埃落定，可能什么都晚了。”林启打断他，看向山猫，“山猫，你能判断相对安全的路径，避开最浓的烟尘和落物区吗？我们不需要深入，只需要靠近他们预定的撤离路线边缘，寻找踪迹或信号。”
山猫眯起眼睛，仔细分辨着风势、烟尘的流动方向和远处落物的频率。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可以试试，但非常危险。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
林启立刻开始检查身上剩下的装备：短刀还在，信号枪还剩一发绿色信号弹（代表安全或汇合），水壶半满，急救包还在。他将绿色信号弹装填好，对老疤脸说：“疤脸，你留在这里，建立临时接应点，处理可能的伤员。如果我们找到他们，或者两小时内没回来……”
“我跟你们去。”老疤脸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抓起地上的霰弹枪，“这鬼地方一个人待着更危险。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熔炉’的人，不丢下自己人。”
没有时间争执。三人重新戴好破损的防护面具（聊胜于无），爬出排水渠，踏入了这片刚刚被重塑的、如同地狱前厅般的土地。
地面滚烫，布满裂缝和新鲜的碎渣。空气灼热，能见度不足五十米，灰黑色的烟尘如同活物般翻滚涌动。他们紧跟着山猫，以之字形路线快速移动，利用尚未倒塌的残垣断壁和地面的沟壑作为掩护，避开那些明显有高温辐射或不断落下碎片的区域。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一具“净化队”士兵的尸体半埋在土里，装备融化了大半；一辆“熔炉”的改装卡车侧翻在沟里，还在燃烧；更多是扭曲得无法辨认的金属和建筑碎块。辐射警报器早已失灵，但皮肤上传来的刺痛和喉咙的干痒，无声地宣告着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
前行了大约一公里，靠近预定撤离路线的一个岔口时，山猫突然停下，蹲下身，示意警戒。
前方烟尘稍淡，可以看到路面被一道巨大的、从天而降的冷却塔碎片彻底堵死。碎片还在发红，散发着高温。而在碎片旁边，散落着几具尸体，看穿着是“熔炉”的人，还有激烈交火的痕迹——能量武器灼烧的坑洞，实弹壳，破碎的武器。
凯的队伍在这里遭遇了拦截或被迫战斗。
“看那里！”老疤脸压低声音，指向碎片另一侧。
只见在那巨大的障碍物后面，隐约有晃动的影子，还有微弱的、金属敲击的声音传来。
是幸存者？还是搜索战场的“净化队”残余？
山猫无声无息地摸了过去，如同阴影般贴在发烫的金属碎片边缘，探头窥视。片刻后，他打了个手势——安全，是自己人。
三人迅速绕过碎片。后面的景象让林启心中一紧。
大约二十几个“熔炉”的战士聚集在这里，几乎人人带伤，或坐或躺，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悲伤和尚未散去的惊悸。几辆受损不等的车辆挤在一起，引擎盖冒着烟。地上躺着更多的伤员，有人在用最简陋的方式止血包扎，压抑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凯站在人群中央，她的左臂用撕碎的旗子草草包扎，吊在胸前，鲜血浸透了布料。脸上除了旧疤，又多了几道新的擦伤和烟熏的痕迹。但她站得笔直，如同风暴中屹立的礁石，正嘶哑着嗓音，清点人数，指挥轻伤员照顾重伤员，收集还能用的武器和物资。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转头，手中的改装手枪瞬间抬起，当看清是林启三人时，紧绷的肩膀才略微松了一下，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你们还活着。”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引爆成功了？”
“成功了，超出预期。”林启快步上前，目光扫过惨烈的现场，“伤亡情况？”
“死了十一个，重伤八个，轻伤……差不多都挂了彩。”凯的语气冰冷，但握枪的手背青筋暴露，“撤退时被一队‘净化队’的快速反应部队咬住了，在这里打了场遭遇战，刚解决他们，爆炸的冲击波和落石就到了……堵死了最快的撤离路线。”
她看了一眼身后那道巨大的、仍在散发着高温的冷却塔碎片，又看了看东面那片仍在翻腾的毁灭云团和不断落下的“碎石雨”。“原路返回不可能了。绕路的话，要穿过辐射尘最浓的区域，而且时间不够，车队撑不了太久，伤员也等不起。”
绝境。虽然引爆成功，重创了“净化队”的主力（从爆炸规模和这边遭遇的零星抵抗看，敌方大部队很可能被卷入了核心杀伤区），但“熔炉”自己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并且陷入了新的、可能同样致命的困境。
林启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拿出那张简陋的、描绘着这片区域的地图（皮革已被汗水浸透），快速寻找可能的生路。原计划汇合的“碎石峡谷”在西北，现在被堵死。向东是爆炸核心区，死路。向南是更开阔的平原，但可能还有零散的“净化队”或正在汇聚的辐射尘。向北……
他的手指停在地图上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用虚线标出的标记上。那是一个旧时代的“地下物流中转站”，位于东北方向大约五公里，标记旁边有小字注释：“疑似部分结构尚存，通风？辐射屏蔽？”
“这里，”林启指着那个标记，“旧物流站。如果结构还能用，至少可以提供暂时的辐射屏蔽和躲避落物的空间。距离不算太远，但我们需要穿过大约两公里的中度污染开阔地。”
凯凑过来看了看地图，又抬头望了望北面被烟尘笼罩的天空，眉头紧锁。“你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吗？会不会是陷阱？或者早就塌了？”
“不知道。”林启坦诚，“但留在这里，随着放射性尘埃沉降和可能的地质余波，同样是死路。去那里，至少有一线希望。我们可以派一个小队先行侦察。”
凯沉默着，目光扫过身边那些疲惫、带伤、但依旧将目光投向她的战士们。他们是“熔炉”最后的精锐，也是“熔炉”未来的种子。
几秒钟后，她做出了决定。
“山猫，带两个人，轻装，用最快速度去这个物流站侦察。如果可行，发绿色信号。”她命令道，然后看向林启和老疤脸，“其他人，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收集所有能用的物资、燃料、水，准备转移。车辆能动的开动，不能动的，把有用的东西拆下来，重伤员用担架抬。”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人群中的些许茫然和绝望。人们开始行动起来，尽管动作迟缓，却有了明确的方向。
林启也立刻加入，帮助老疤脸处理伤员中情况最危急的几个，利用有限的医疗物资进行急救。同时，他也在紧张地计算着时间、距离和可能面临的辐射剂量。
大约四十分钟后，就在众人即将完成转移准备，空气中的放射性尘埃浓度明显升高，皮肤刺痛感加剧时，北面的烟尘中，升起了一颗拖着淡绿色尾焰的信号弹，在空中缓缓划出一个圈。
山猫发回了信号——物流站可用！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真实。
“所有人，上车！抬好伤员！跟紧前车！”凯爬上那辆受损相对较轻、作为指挥车的装甲卡车车顶，用尽全力吼道，“目标，北面旧物流站！‘熔炉’的火焰还没熄！我们走！”
残破的车队再次启动，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载着伤痕累累但眼神重新燃起求生火焰的人们，驶入了北方那片被死亡尘埃笼罩的未知之地。
林启坐在一辆卡车的副驾，回望了一眼身后那片依然在燃烧、崩塌、喷吐着致命云雾的“旧能源三厂”废墟。
“净化队”的威胁，或许暂时解除了。但“熔炉”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并且失去了原有的家园。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
然而，看着身边这些尽管疲惫伤痛、却仍在咬牙坚持、互相扶持的战士，看着车顶那个虽然受伤却依旧挺直脊梁、指引方向的身影，林启心中那簇自“伊甸”继承而来的、关于“纠错”与“守望”的火焰，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在这废土的残酷洗礼中，燃烧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
“熔炉”的火焰，或许会暂时黯淡，但只要这些人还在，火种就未曾断绝。
而他的道路，也将与这簇火焰，更加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前方等待他们的旧物流站里，除了临时的庇护，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秘密或转机？
车队冲破烟尘，向着那点绿色信号指引的方向，艰难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