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通道蜿蜒曲折，弥漫着陈年的尘土味和更为浓重的潮湿霉味。墙壁不再是整齐的岩壁或金属板，而是粗糙开凿的岩石，夹杂着断裂的旧时代管道和锈蚀的钢筋。应急光源在这里早已断绝，队伍只能依靠几支临时点燃的、散发呛人烟雾的油脂火把照明，光影在狭窄的空间里剧烈晃动，将逃亡者们仓惶的身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沉默压过了惊恐。只有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咳嗽、伤员忍痛的闷哼，以及无数双脚踩在碎石和积水上的杂乱声响。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只想尽快远离那个被蓝绿光束和未知恐怖笼罩的洞穴。凯被安置在一个用破布和木棍扎成的简易担架上，由岩石和另一个壮汉抬着，老疤脸紧跟在旁，时刻关注着她的状况。林启和阿土走在队伍中段，负责照应前后。
通道并非坦途，时有塌方堵塞，需要临时清理或绕行更狭窄的岔路。每一次耽搁，都让所有人的心揪紧一分，生怕身后那被激怒的“东西”或者外面的“委员会”追上来。
大约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半个多小时（感觉上却像几个小时），前方带路的独眼终于停下脚步，火把照亮了一扇嵌入岩壁的、厚重的锈蚀金属门。门上没有复杂的锁具，只有一个巨大的手动插销，但插销和门轴都锈死了。
“就是这里，备用据点。”独眼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里面空间不小，早年清理过，有通风口，还算干燥。但很久没用了，不知道里面具体情况。”
“弄开它。”岩石低吼。
几个壮汉上前，用撬棍和锤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锈死的插销砸开，合力推开了沉重的门轴。门后传来一股更加陈腐、但相对干燥的空气。
火把的光探入，照亮了一个比之前主洞穴略小、但更加规整的天然岩洞。洞顶很高，有天然形成的通风裂隙，隐约透进一丝外界污浊的天光。地面相对平整，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早年存放于此、用防水油布覆盖的物资箱（不知是否还能用），还有一些废弃的工具和架子。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些令人不安的现代科技痕迹，只有原始的岩石和寂静。
“快！进去！”独眼催促道。
人群鱼贯而入，迅速占据空间。重伤员被安置在相对干净避风的角落，老疤脸立刻开始检查凯和其他危重伤者的状况。其他人则开始清理地面，检查物资箱，寻找可用的水源和通风口。
林启没有立刻休息，他帮着安顿好伤员后，走到洞口，和独眼一起观察来路。通道深处一片漆黑死寂，暂时没有追兵的迹象。但那种被监视、被围困的压抑感，并未因为换了个地方而消散。
“灰雀还没回来。”独眼低声道，独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林启心中也是一沉。灰雀出去放置信标已经超过一小时，按照计划，他应该完成任务后立刻返回，或者至少发回信号。是遇到了“委员会”的巡逻队？还是被其他东西缠住了？
“再等等。”林启只能这样说。现在派人出去寻找风险更大。
就在这时，洞外较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奇特的、仿佛金属摩擦又带着高频震颤的尖锐声响，持续了大约十几秒，然后消失了。
不是枪声，不是爆炸，也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声音。
“那是什么？”岩石也听到了，握紧了砍刀。
没人知道。但那声音的方向，似乎来自垃圾山更深处，靠近之前地下机械怪物钻出的区域。
不安的阴影再次扩大。
众人草草安顿下来。老学究检查了那些物资箱，幸运的是，其中两箱是密封完好的旧时代军用压缩饼干和净水片（虽然过期，但应该还能食用），还有一箱是工具和备用零件，甚至找到了几盏还能用的旧式煤油灯和少量燃料。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食物和水的危机暂时缓解，但药品依然为零。老疤脸看着几个伤口严重感染、已经开始发烧说胡话的伤员，只能无奈地摇头。
凯在补充了一点水分和碾碎的压缩饼干糊后，精神稍好，她强撑着听取独眼和林启的汇报。
“灰雀未归，信标情况不明。外面有不明声响。‘委员会’动向不明。下面那‘东西’……暂时没有追来的迹象，但不确定。”独眼言简意赅。
凯沉默片刻，看向林启：“你的计划，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但变数太多。我们躲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食物和水有限，伤员需要药。‘委员会’不会一直等，下面那东西也不会一直安静。”
林启点头：“我知道。我们需要主动获取信息，至少要弄清楚外面‘委员会’的部署和灰雀的情况。另外，必须想办法弄到药品，尤其是抗生素和抗辐射剂。”
“怎么弄？”岩石问，“出去抢？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或许……可以谈判。”林启缓缓道。
“谈判？跟谁谈？‘委员会’？”独眼眉头紧锁，“他们那口气，像是来谈判的吗？”
“不是跟‘委员会’。”林启摇头，“是跟联邦。确切地说，是跟可能收到我们信标信号的、联邦内部的人。”
凯眼神一凝：“艾莉西亚？”
“不一定直接是她。但信标发出的是特定频率和编码，如果她或者她所在的派系监听到了，并且能解读出我们留下的‘熔炉’标记和‘危险情报’暗示，他们可能会采取行动——哪怕是暗中观察或尝试接触。我们需要做的，是准备好接触的‘筹码’和‘说辞’，并且……创造接触的条件。”
“怎么创造？”老学究忍不住问，“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灰雀的信标，是第一个引子。如果它成功发射，并且引起了注意，那么外面监视我们的‘委员会’和可能存在的联邦观察者，都会知道‘熔炉’没有沉默，还在活动，并且掌握着某种‘情报’。”林启分析道，“接下来，我们需要发出第二个信号——不是求救，而是展示‘价值’和‘可控的威胁’。”
“展示什么？”
“展示我们了解‘荆棘齿轮’，了解地下异常的部分真相，并且……我们有能力，在极端情况下，‘引导’或‘影响’地下的威胁。”林启的声音低沉下去，“当然，不是真的去碰下面那东西，而是利用信息，制造这种‘可能性’的假象。让联邦（至少是其中一部分人）觉得，与其让‘熔炉’被‘委员会’暴力清除或落入‘荆棘齿轮’之手，导致地下威胁彻底失控，不如与我们进行有限度的合作或交易，至少稳住我们，获取情报。”
这个计划比之前的唬退更加危险，更像是在几把锋利的刀刃上跳舞。但正如凯所说，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就在众人消化林启这个更加大胆的计划时，洞口负责警戒的守卫突然发出急促的哨音警报！
“有人接近！从通道那边！不是我们的人！”
所有人瞬间抓起武器，隐蔽到洞口两侧和岩洞深处的掩体后。林启和独眼迅速移动到洞口观察位置。
通道深处，传来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步伐沉稳。火把的光影在拐角处晃动。
很快，几个人影出现在火把光芒中。他们穿着统一的深灰色制服，外面套着轻便的战术背心，头上戴着带有呼吸面罩和护目镜的头盔，手持制式能量步枪，动作专业而警惕。不是“委员会”那种带有未来科技感的装备，也不是“清道夫”的破烂拼凑。这种风格……
是联邦的“净化队”！
林启心中一凛。怎么会是“净化队”？他们不是在“委员会”之后出现的吗？还是说，他们一直就在附近，只是没有现身？
“净化队”在洞口外大约二十米处停下，呈扇形散开，枪口隐隐指向洞内，但没有立刻开火。为首一人上前一步，他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严肃、刻板、毫无表情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的目光扫过洞口隐蔽的守卫，最后似乎落在了林启和独眼的方向（他们躲在阴影里），然后用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地球统一联邦‘遗弃区管理与净化部队’第七行动小队。现根据《遗弃区安全与资源回收法案》第17条，对你们发出最后通牒。”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然：“你们所在的‘熔炉’聚居点，已被证实与多起严重违禁事件有关：非法藏匿并激活高危等级旧时代科技遗物（代号‘方舟节点’及‘普罗米修斯之火’衍生物）；涉嫌勾结非法武装组织‘荆棘齿轮’；制造大规模环境污染与生物辐射异变；袭击联邦授权的‘秩序重建委员会’勘探人员，妨碍公务。”
“鉴于以上严重违法行为，及该区域已侦测到的不稳定高能威胁，现命令你们：一，立刻无条件投降，交出所有武器及违禁物品；二，交出所有与上述事件相关的责任人及知情者；三，配合我方人员对地下异常设施进行无害化处理与清理。”
“你们有十分钟时间考虑并执行。十分钟后，若无条件投降，我方将视你们为敌对威胁，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武力清剿、区域封锁及最终净化程序。”
“不要试图抵抗或拖延。任何反抗行为，都将导致最严厉的后果。现在，开始计时。”
说完，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的仪器，然后后退一步，重新戴上了头盔。他身后的“净化队”成员无声地调整着站位，枪口上的能量指示器微微亮起。
冰冷的最后通牒，如同丧钟，在岩洞内每个人耳边敲响。
十分钟。
投降，意味着交出一切，包括可能被当作“责任人”的林启、凯、独眼等人，然后被押送回联邦，命运难料。不投降，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净化队”强攻，以他们现在残存的力量，几乎没有胜算。
绝境，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林启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洞口外那些如同雕塑般肃立的灰色身影，又看了看洞内一张张或绝望、或愤怒、或麻木的脸。
他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第一步，就被“净化队”这突如其来、毫不留情的最后通牒，逼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十分钟。
他能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