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口的蓝绿光芒如同受惊水母的触须，凌乱而急促地搏动着，那层叠的、无法辨明的低语“沙沙”声，像冷风钻过缝隙，拂过每个人的后颈。刚刚凝聚起来的决绝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动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寒霜。
“它……它是不是能听见我们说话？”阿土的声音抖得厉害，下意识地往林启身后缩了缩。
没人能回答。旧时代遗留下的科技，尤其是涉及意识和信息交互的领域，早已超出了废土幸存者们的理解范畴。老烟斗描述的“脑内低语”和同伴的疯狂，像警钟一样在每个人心中回响。
独眼反应最快，他压低声音对守卫下令：“后退！保持距离！任何人不准靠近那堆东西！用布和能找到的东西，把缝隙堵得更严实些，隔绝声音和光！”
守卫们立刻行动起来，用手边能找到的破布、泥浆、甚至从死去“清道夫”身上扒下来的衣物碎料，混合着灰尘，拼命塞向屏障的每一个缝隙。那令人不安的光芒和声音被物理隔绝了大半，但并未完全消失，仿佛那“东西”的能量和意志能够穿透物质的阻隔，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不能在这里久留了。”林启看着那依旧微微透出诡异色泽的屏障，语气坚定，“转移计划必须立刻开始。每拖延一秒，下面的‘东西’和外面的敌人，都可能给我们致命一击。”
独眼点头，雷厉风行地开始分配任务。岩石负责组织还能行动的青壮年，准备搬运伤员和重要物资；灰雀被单独叫到一边，林启和老学究正在向他交代信标的具体细节和放置的潜在路线；老学究则一头扎进他那堆破烂里，开始翻找制作简易发射器所需的零件。
洞穴里再次忙碌起来，但这次不再是绝望的困守，而是带着明确目的、虽然仓促却有序的撤离准备。悲伤和疲惫依旧刻在每个人脸上，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林启走到凯身边。老疤脸刚刚给她喂了一点珍贵的净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正用微弱的目光追随着洞穴内的忙碌。
“凯老大，”林启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需要转移。独眼在安排。你感觉怎么样？能移动吗？”
凯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游丝：“……还死不了……去哪？”
“垃圾山更深处的备用点，或者找个新的塌陷洞穴。离这里越远越好，避开‘委员会’的直接视线。”林启简略地说了计划，“另外，我们打算尝试联系联邦里的一个人，艾莉西亚。同时向外传递我们掌握‘荆棘齿轮’和地下异常信息的信号，争取一点斡旋空间。”
凯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对，只是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混乱，看向了某个遥远的过去。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林启从未听过的、深深的疲惫和……悲伤。
“艾莉西亚……纯正主义派……她是个好人，但……太理想化了。”凯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我父亲……就是被她那一派的人……间接害死的。”
林启心中一震。凯的父亲？那个建立了“熔炉”、保存了“方舟核心”秘密的初代首领？
“能……告诉我吗？”林启轻声问。了解凯的过去，了解“熔炉”与联邦、“纯正主义派”乃至“荆棘齿轮”的渊源，对于他接下来的判断和行动至关重要。
凯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我父亲……陈远，是旧时代‘方舟计划’的参与者之一，也是‘纯正主义’理念早期的支持者。‘大调整’后，联邦成立，基因优化技术推广，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那不是为了让人类更好地适应新世界，更像是一种……对人类的标准化改造，抹去差异性，追求一种虚假的、被设定的‘完美’。”
“他利用‘方舟计划’遗留的权限和资源，秘密保护了一批拒绝‘优化’的科学家、技术人员和他们的家人，也就是最早来到这片垃圾山，建立‘熔炉’雏形的那批人。他想在这里保存人类基因和文化的‘原始样本’，等待有一天，外部世界能够重新接纳差异，或者……为走错路的人类文明，留下一条‘回头’的可能。”
“为了获取外部信息和技术支持，也为了了解联邦内部动向，父亲一直和‘纯正主义派’保持着隐秘联系。艾莉西亚的老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科学家，是父亲在联邦内部最重要的联络人和支持者。他们定期通过加密频道交换信息，父亲提供‘遗弃区’的真实情况和一些旧时代的技术分析，那位老科学家则提供联邦内部的政策动向和有限的物资援助。”
“但是……七年前，联络突然中断了。”凯的声音变得更加干涩，“后来我们才从其他零碎渠道得知，联邦内部‘纯化派’势力崛起，发动了一次内部清洗。艾莉西亚的老师被秘密逮捕，罪名是‘窃取联邦机密、勾结外部叛乱分子’。所有与他有关的联系人和资料都被追查。”
“父亲当时预感到危险，立刻切断了所有主动联系，销毁了大部分敏感记录，只保留了‘方舟核心’和地下仓库的核心秘密。但已经晚了……‘纯化派’还是顺着一些蛛丝马迹，锁定了这片区域。他们派来的不是军队，而是……‘荆棘齿轮’。”
凯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伤口疼痛，而是愤怒和刻骨的仇恨。
“‘荆棘齿轮’像影子一样渗透进来，伪装成普通的拾荒者和流民。他们策反了几个对现状不满、或者被许诺了‘优化’名额的叛徒，里应外合，发动了突袭。目标很明确——我父亲，还有他保管的‘方舟核心’密钥和所有研究资料。”
“那场战斗……很惨烈。父亲带着最信任的几个人，死守地下仓库入口。他让我母亲带着我和其他老弱妇孺从另一条秘密通道撤离……他自己……再也没出来。”凯的声音哽咽了，但她强行忍住，“母亲带着我们东躲西藏了几个月，直到确认‘荆棘齿轮’的人撤走了，才敢回到这里。那时候，‘熔炉’已经几乎被毁了，剩下的人十不存一。母亲接手了残局，靠着父亲留下的部分储备和大家的团结，一点点重建……直到三年前，母亲也病逝了，我才……”
她没有说下去，但林启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凯如此坚韧，如此警惕，对任何外来势力和内部背叛都深恶痛绝。她的肩上，不仅扛着“熔炉”数百人的生存，更背负着父母的血仇和父亲未竟的理想——在废土上，为“纯种”保留一片自由的、有尊严的生存之地。
“所以，‘荆棘齿轮’是‘纯化派’的爪牙？”林启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
“至少当时是。”凯喘了口气，“他们行事风格阴狠，专门处理联邦不便直接出面的脏活。对旧时代危险科技和‘特殊样本’的搜集，也符合‘纯化派’试图掌控一切、消除‘不稳定因素’的作风。但这些年，他们活动越来越独立，目的也似乎更加复杂……可能已经不完全受‘纯化派’控制了。”
“那艾莉西亚……”
“艾莉西亚和她老师一样，是真正的‘纯正主义者’，相信人类多样性、反对强制‘优化’和‘纯化’。她老师出事后，她在联邦内部处境肯定也很艰难。她可能还在暗中追查老师被捕的真相，也在寻找像我们这样的‘火种’……但她的力量，恐怕有限。”凯看着林启，眼神复杂，“你想联系她，我不反对。但你要明白，她保护不了我们，甚至可能因为她而让我们暴露在‘纯化派’和‘荆棘齿轮’更直接的攻击下。而且……她对‘火种’的态度，是‘保护’和‘回收’，未必是‘解放’和‘合作’。在她眼里，我们可能依然是需要被妥善保管的‘标本’。”
凯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林启心中因艾莉西亚出现而燃起的些许乐观。但他并不气馁。凯的过去，揭示了“熔炉”、联邦内部斗争、“荆棘齿轮”之间的深层历史纠葛。这让他对局势有了更立体、更残酷的认识。
“我明白了，凯老大。”林启郑重地说，“联系艾莉西亚，不是指望她拯救我们，而是传递信息，制造变量。让她知道我还活着，知道‘熔炉’的处境，知道‘荆棘齿轮’和地下异常的存在。这或许能牵制联邦内部某些势力，或许能让她背后的派系采取一些行动——哪怕只是调查或施压，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和空间。同时，我们释放关于‘荆棘齿轮’和地下‘东西’的信号，也会让‘委员会’和其他觊觎者投鼠忌器。”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让外面的人知道，‘熔炉’不是待宰的羔羊，我们还在战斗，我们掌握着他们想要或害怕的信息。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从‘猎物’，变成……棋盘上必须被考虑的‘棋子’。”
凯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那是属于战士的、对战斗策略的欣赏。“你比我父亲……更像个赌徒。”她最终说道，语气里听不出褒贬，“去做吧。但记住，无论联系谁，最终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手里的枪，和身边人的脊梁。”
林启重重地点头。这时，老学究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他举起一个用各种零件和电线胡乱缠成的、巴掌大小的粗糙装置，脸上混合着忐忑和一丝成就感：“做……做好了！这个简易信标，能短时间发射一个特定频率的载波，里面可以烧录一段最简单的音频或编码……但功率很小，传输距离估计不会太远，而且只能用一次，电池是 scavenge 来的旧电池……”
“足够了。”林启接过那个简陋得可怜的信标，它甚至还在滋滋地漏着微弱的电火花。“灰雀！”
灰雀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边。
林启将信标和一个用炭笔写在破布上的简单符号（代表“熔炉”和“危险情报”）交给灰雀，快速交代：“趁现在外面监视可能有空隙，从东侧那个我们之前发现的小裂缝钻出去。尽量绕开‘委员会’可能布防的区域，往北偏西方向走，大约一公里外有个较高的废弃水塔。爬到顶部，启动信标，然后立刻离开，不要回头。信标会持续发射大约十分钟。之后，把它处理掉，不要留下痕迹。你的任务是活着回来，明白吗？”
灰雀舔了舔嘴唇，眼中精光闪动，将信标和布条仔细收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就像融化的影子一样，消失在洞穴的阴影里。
送信者已经出发。剩下的，就是内部的转移和等待。
岩石那边已经组织好了第一批转移队伍，主要是重伤员和部分妇女儿童，他们将由一支小型护卫队带领，通过一条只有核心成员知道的、更加隐秘的内部通道，前往垃圾山深处一个早年发现、但从未启用的天然岩洞。
林启和独眼则留在最后，负责指挥全局和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通道口那个“东西”的守卫，突然又发出一声惊叫：“光！光变了！”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那被层层堵死的屏障缝隙里，原本急促闪烁的蓝绿光芒，不知何时，竟然凝聚成了相对稳定、但却不断变换着复杂几何图案的光斑！那些图案飞速流转，时而像扭曲的符文，时而像破碎的电路图，时而甚至隐隐构成了一些……难以辨认的、类似人类面孔或肢体的轮廓！
同时，那“沙沙”的低语声，也变得清晰了一些，里面似乎夹杂着一些……音节？断断续续的、扭曲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
“……识……联……接……错……误……”
“……请求……身份……验证……”
“……非……授权……访问……警告……”
这一次，它发出的，不再是简单的信号，而是……语言碎片！虽然扭曲断续，但确实是旧时代的某种语言！
它在尝试“说话”！它在索要“身份验证”！它在警告“非授权访问”！
下面的“东西”，其智能和交互能力，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它似乎将外部（包括他们之前的喊话、讨论，甚至可能的能量扰动）都视为某种“访问尝试”，正在按照其预设程序做出反应！
老学究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它在启动某种……交互协议！它可能把我们都当成了试图连接它的‘用户’！如果它判定为‘非授权’或‘敌意’，可能会启动……防御机制！老烟斗说的精神攻击，或者更糟！”
洞穴内，刚刚因为行动开始而稍缓的恐慌，再次如潮水般涌起，而且更加冰冷彻骨。
他们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敌人，现在，脚下还踩着一个随时可能因为“识别错误”而将他们全部“格式化”的、来自旧时代的、拥有未知智能的恐怖遗物！
转移，必须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地加速！
林启和独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急迫。
“快！加快速度！所有能动的人，立刻跟上转移队伍！不要管带不走的东西了！”独眼嘶声吼道。
然而，就在转移队伍开始匆忙行动，洞穴内一片混乱之际，那通道口的屏障，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仿佛内部某种结构松动的“咔嚓”声！
紧接着，一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都要凝实的蓝绿色光束，如同实质的利剑，猛地从一道未被完全堵死的缝隙中穿透出来，笔直地照射在洞穴中央的地面上，形成一个不断变换复杂图案的光斑！
光斑的中心，渐渐浮现出一行由光点构成的、扭曲但勉强可辨的旧时代文字：
【检测到多重异常信号及未授权实体。启动次级协议：环境扫描与威胁评估。保持静止。违抗将触发抑制措施。】
文字下方，是一个不断跳动的、如同倒计时般的进度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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