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口死寂带来的压迫感，比鼠群的喧嚣更加沉重。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呼吸，目光死死锁住那堆匆忙垒起的杂物屏障，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更加可怖的东西破障而出。时间在提心吊胆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钢丝，紧绷欲断。
凯的伤势在老疤脸竭力维持下暂时没有恶化，但失血和感染的风险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但每次清醒，目光总会扫过洞穴里惨不忍睹的景象——呻吟的伤员、麻木的幸存者、还有那几个被辐射鼠咬伤后皮肤开始溃烂发黑的倒霉蛋，他们的生命正在被无形的辐射毒火缓慢吞噬。老疤脸的药箱早已见底，面对辐射感染，他徒有一身手艺，却无米下炊。
绝望，如同洞穴里阴冷潮湿的空气，无声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林启靠坐在岩壁边，脸颊和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失血后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他闭着眼，强迫自己休息，恢复体力，但大脑却无法停止运转。手腕植入点那瞬间的刺痛，地下仓库未知的蓝绿光芒和诡异哨声，天空中可能存在的窥视……还有“荆棘齿轮”，那些统一的弹壳，灰斗篷，被夺走的钥匙和资料……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脑中旋转，却始终拼不成一幅完整的图景。他感觉自己和“熔炉”就像风暴中的一叶扁舟，被来自不同方向的暗流裹挟、撕扯，随时可能倾覆。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和独眼嘶哑的喊话：“开门！是我们！”
守卫确认后，沉重的铁门再次被艰难推开。独眼、岩石和灰雀带着满身血污和硝烟味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同样狼狈不堪但眼神凶悍的守卫。他们人人带伤，岩石的左臂用撕碎的衣服草草包扎，还在渗血；灰雀脸色苍白，走路有些跛；独眼脸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外翻，但他毫不在意。
看到洞穴内的惨状，独眼独眼中的狠厉更深了一层，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到凯身边，蹲下身查看。
“……外面怎么样？”凯虚弱地问。
“‘清道夫’退了。”独眼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被那地下钻出来的铁怪物追杀，死了大半，剩下的作鸟兽散。怪物追出一段，好像失去目标，又钻回地下深处了，动静没了。我们在外围清理了残余，加固了防线。但是……”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阴沉，“垃圾山好多地方塌了，露出不少以前没发现的坑道和裂缝。那怪物的动静，还有刚才地下的爆炸，可能把整片山体都搞松了。另外，我们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这个。”
独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几块碎裂的金属片，边缘有烧熔的痕迹，但勉强能拼凑出一个残缺的符号——荆棘缠绕着齿轮，正是“荆棘齿轮”的标志！除了弹壳，这是第一次发现带有该标志的非消耗性物品。
“从几个穿得稍微像样点的‘清道夫’小头目身上找到的。”独眼说，“他们不是普通的匪帮，至少不全是。”
果然！“清道夫”的这次大规模、有组织的袭击，背后有“荆棘齿轮”的影子。是雇佣？是控制？还是利用？
“他们也在找东西。”林启想起灰雀之前的话，结合地下仓库的发现，思路逐渐清晰，“‘荆棘齿轮’在搜集旧时代的危险遗物和科技。他们可能知道‘熔炉’地下有‘方舟核心’节点，或者至少怀疑这里藏着相关线索。自己不方便直接出手，就煽动或利用‘清道夫’制造混乱，趁火打劫。同时，他们也在北边废墟寻找‘铱蓝晶簇’和钥匙……我们带回来的晶簇，可能打乱了他们的步骤，甚至无意中激活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所以，昨晚的袭击，地下怪物的苏醒，还有那该死的石头发出的信号……都是一连串的？”岩石闷声问，他脑子直，但不笨。
“很可能。”林启点头，“现在我们毁了节点，晶簇可能也完了，信号中断。但‘荆棘齿轮’不会罢休，他们损失了‘清道夫’这支手，可能会用更直接、更危险的方式。”
“而且家里现在这个样子……”灰雀看了一眼周围，声音很低，“能打的没几个了，药没了，水也快没了，吃的更不用说。上面仓库里不知道还剩多少没被污染的东西。”
物资危机，比外敌更加致命。没有药品，伤员会死；没有食物和水，所有人都会死。
洞穴内陷入更深的沉默。刚打退外敌的短暂松懈，瞬间被内部濒临崩溃的现实击得粉碎。
凯挣扎着，用尽力气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能……坐以待毙。清点……所有还能动的人，武器，弹药，食物，水……集中分配。老疤脸，带人……想办法从净水设备里，挤出最后一点干净的水，煮沸……也要撑下去。独眼，你带人……去垃圾山塌陷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或者……新的出路……”
她的命令断断续续，却条理清晰，仿佛将最后一点生命力都注入了这些话语中。
独眼重重地点头：“我这就去。”
“等等，”林启叫住他，“地下仓库那边，有异常。刚才鼠群被一种哨声引了进去，里面有奇怪的蓝光和声音。通道口我们暂时封死了，但不确定能撑多久。你们去垃圾山，也要小心，可能还有其他……被惊动的东西。”
独眼眼神一凛，看了一眼那被堵死的通道口，点了点头：“知道了。”
命令迅速被执行下去。还能动的人被组织起来，分成几队：一队协助老疤脸处理伤员和收集净水；一队跟着独眼去垃圾山探索和搜集；剩下的人则负责内部警戒和物资清点分配。每个人都明白，这是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没有退缩的余地。
林启被分配留守，一方面他伤势不轻，需要恢复；另一方面，凯似乎希望他留在身边。
阿土默默地跟在一个收集物资的小队后面，帮忙搬运一些轻便的东西，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惊恐，多了些麻木的坚韧。
时间在压抑的忙碌中流逝。双日的光芒透过通风井口，在洞穴地面投下移动的光斑，显示着外界的“白天”正在过去。但洞穴内的时间感已经模糊，只有生存的本能在驱动着一切。
老疤脸那边传来令人心焦的消息：净水设备因为之前的爆炸和震动受损，出水量锐减，而且水质不稳定。收集到的少量净水必须优先供应伤员和高烧者。食物更是紧缺，地面仓库被“清道夫”破坏和污染了大半，仅存的压缩干粮和罐头（经过严格检查）只够所有人维持一两天的最低消耗。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独眼那边也派人回来报告：垃圾山多处塌陷，形成了新的危险空洞和裂缝，有些深不见底，冒着可疑的气体。他们找到了一些散落的旧时代工具零件和少量未开封的金属箱（可能是以前的储备），但没发现安全的出路。更麻烦的是，他们在一些新出现的裂缝边缘，发现了不属于“熔炉”也不属于“清道夫”的足迹——靴印整齐，花纹特殊，而且很新。
有外人，在“熔炉”外围活动，很可能在观察，或者等待时机。
是“荆棘齿轮”的人吗？他们果然没有远离。
绝望的阴云，越来越浓。
凯听着这些汇报，紧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良久，她睁开眼，看向林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林启……我们……是不是守不住了？”
林启看着她苍白而坚毅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在废土上建立起一片家园、像钢铁一样顽强的女人，此刻也流露出了脆弱。但他知道，她不是在寻求安慰，而是在做最后的判断。
“还没有。”林启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我们还有人，有武器，有地形。‘荆棘齿轮’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强攻，说明他们也有所顾忌。物资是问题，但未必没有转机。垃圾山塌陷，或许也露出了以前没发现的储备点。而且……”他顿了顿，“我们还有一张牌没打。”
“什么牌？”凯问。
林启看向那个被堵死的通道口：“下面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它能控制辐射鼠，能发出那种哨声。它很危险，但或许……也能被利用。‘荆棘齿轮’在找旧时代的遗物和控制方法，下面的东西，可能正是他们想要的，或者……害怕的。”
驱虎吞狼，他们用过一次，险中求生。现在，或许需要再来一次，更加疯狂，更加危险。
凯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闪烁：“你是说……把‘荆棘齿轮’引下来？或者……把下面的东西，放出去？”
“或者，两者皆有。”林启低声道，“但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以及……如何有限度地‘引导’它。”
这无异于玩火，甚至可能引火烧身，瞬间毁灭。但在绝境中，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都必须抓住。
凯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启以为她又昏睡过去。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决断：“等独眼回来……商量。在这之前……保存体力，加固……所有防线。”
就在这时，靠近通道口负责警戒的一个守卫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过去。
只见那堵死的杂物屏障缝隙里，之前那诡异的蓝绿色光芒，又亮了起来！而且这次，光芒不再是均匀的明灭，而是……在有规律地闪烁，三长，两短，停顿，再重复。
像……某种信号。
与此同时，一种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类似旧时代电报机的“滴滴”声，伴随着光芒的闪烁，从屏障后面传了出来！
这一次，不是哨声，不是嗡鸣，而是……有明确节奏的编码信号！
下面的“东西”，不仅在发光，还在……尝试沟通？！
洞穴里，死一般的寂静被这规律的滴滴声打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林启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方舟核心”里那些复杂的资料，想起“铱蓝晶簇”作为“信标”的功能。
难道……下面那东西，在尝试发送信息？发给谁？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通风井口那片铅灰色的天空。
生死防线，不仅仅在地面和地下，似乎也延伸到了那无声的、充满未知的电波之中。而他们这些被困在废墟深处的人，此刻不仅在与饥饿、伤痛和敌人抗争，更在与一个被他们无意中唤醒的、意图不明的“幽灵”，进行着一场诡异而致命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