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洞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学究那句“它在呼叫……从天上来的东西!”在每个人心头投下更加冰冷的阴影。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对未知天际的恐惧。连门外那渐渐远去的机械嘶鸣和零星惨叫,都仿佛成了这诡异寂静的背景音。
凯挣扎着想要坐起,被老疤脸强行按住。“别动!伤口会崩开!”老疤脸低吼着,手却也在微微发抖。作为医生,他见过无数死亡,却从未面对过这种超乎理解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威胁。
林启扶着冰冷的铁门站稳,强忍着失血后的眩晕,走到老学究面前。“什么信号?什么样的调制?能确定来源方向或者意图吗?”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冷静。现在恐慌没有任何用处。
老学究手忙脚乱地调整着探测仪,但那简陋设备上的指针只是疯狂地左右摆动,发出滋滋的噪音,根本无法给出清晰读数。“不知道……频率极其复杂,像是多层加密……能量特征很弱,但持续不断……它像是一个……灯塔,或者一个应答器!”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惊骇,“旧时代的记录里提到过,某些高密级实验项目,会给关键样本或设备植入远程追踪或唤醒信标,以防遗失或失控……这块晶簇,可能就是这样的‘信标’!”
信标?林启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他们捡回来的,不仅是一个危险的能源体,还是一个主动暴露位置的“陷阱”?它在呼唤谁?是“荆棘齿轮”吗?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能不能屏蔽?或者破坏它?”林启追问。
老学究摇头,指着那块已经恢复微弱脉动光芒的晶簇:“它的核心结构异常稳定,常规手段很难物理破坏。屏蔽……以我们现在的条件,几乎不可能。除非有专门的反信标干扰设备,或者……”他顿了顿,眼神闪烁,“或者找到它的‘主控端’,从源头关闭信号。”
主控端?林启立刻想到了“老鼠”提到的那两个灰斗篷拿走的“金属片和纸张”,还有老学究之前提到的,“熔炉”地下仓库里那台“老古董”,其部件和晶簇的能量特征有吻合。难道……那台“老古董”就是某种控制端,或者相关信息记录?
他转向凯,快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凯的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故。她咬着牙,忍着剧痛说道:“地下仓库……是我父亲和最早一批人建立的……存放着他们从旧城带出来的,最重要的东西……那台机器……我父亲临终前只说,不到生死存亡,绝不能启动,也绝不能丢失……”她喘了口气,“老学究知道位置和基本维护……林启,你带人,跟老学究下去!看看那台机器,和这石头,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如果真是它在招来灾祸,想办法关掉它!或者……毁了它!”
这是最后的希望,也是巨大的风险。地下仓库的位置是“熔炉”最高机密,里面存放的东西可能比这块晶簇更加危险。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选择。
“好。”林启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看向老学究:“带路。”
老学究用力点头,小心地将那块依旧在发射未知信号的晶簇重新用铅盒装好(虽然可能没用,但求个心理安慰),抱在怀里,又背起他的工具包。“跟我来。”
林启点了两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守卫,又看了一眼阿土(少年)。阿土虽然害怕,却握紧了手里的铁棍,眼神里有种豁出去的倔强。林启没说什么,默认他跟着。
他们告别凯和老疤脸(后者要继续照顾伤员),穿过混乱惊恐的人群,走向洞穴的更深处。地下仓库的入口不在主洞穴,而是在净水设备后方,一条极其隐蔽、被巧妙伪装成岩壁纹理的狭窄通道后面。老学究在一块不起眼的凸起岩石上按了几下,又转动了一个隐藏的机关,厚重的、与岩石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更加幽深的阶梯。
空气骤然变得更加阴冷干燥,带着陈年灰尘和特殊润滑油的味道。阶梯是金属的,两侧墙壁是光滑的合金板,头顶有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逐一亮起,发出惨白冰冷的光线。这里的科技感,与外面“熔炉”的废土风格格格不入。
走了大约两层楼深度,阶梯尽头是另一扇更加厚重的、带有复杂电子锁的密封门。老学究输入了一长串密码(显然是凯父亲留下的),又进行了掌纹和虹膜验证(用的是他自己的,看来凯父亲极其信任他),门才伴随着泄压的嘶嘶声缓缓打开。
门后的空间,让林启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标准的、旧时代的高规格地下避难所或秘密实验室。面积比上面的主洞穴略小,但高度规整,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光滑的白色合成材料,镶嵌着整齐的LED灯带,提供着充足而柔和的照明。空气经过高效过滤,清新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精密部件和闪烁指示灯组成的复杂控制台,连接着几排高大的机柜,机柜里隐约能看到密集的线路板和存储单元。这应该就是凯父亲所说的“老古董”,但其先进程度远超林启的想象,绝不仅仅是“古董”那么简单。
控制台对面的墙壁,是一整面透明的观察窗,后面似乎是一个低温储藏室,隐约能看到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冒着寒气的圆柱形容器。
房间两侧,则是高大的档案柜和材料架,上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文件箱、数据存储单元、以及一些封装在透明容器里的、奇形怪状的机械零件或生物组织样本(浸泡在淡蓝色液体中)。
一切都井然有序,纤尘不染,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这里保存的,是旧时代文明最尖端、也最隐秘的一部分遗产。
老学究显然不是第一次进来,他快步走到控制台前,将铅盒放在一边,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来。屏幕亮起,显示出复杂的系统界面和滚动数据流。
“这台机器代号‘方舟核心-七号备份节点’,”老学究一边操作一边快速解释,“是旧时代某个超级避难所计划‘方舟’的分布式数据与物资管控终端之一。它连接着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大部分应该已经损毁),负责管理本地存储的科技蓝图、基因样本、稀有材料,以及……监控某些特殊实验项目的状态。”
他调出了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复杂的能量波形图。“看,这就是那块‘铱蓝晶簇’的能量特征图谱。系统里有它的完整档案——代号‘普罗米修斯之火-7号实验体’,是高密度场共振能源的初级原型,极度不稳定,项目在‘大调整’前因安全原因被封存,所有样本理论上应该被收容在……”他敲击键盘,调出另一个界面,脸色一变,“……北区第七深层研究所的‘亥伯龙收容舱’。”
北区第七深层研究所——正是“老鼠”发现晶簇和灰斗篷的那个区域!
“所以,这块晶簇是从那个收容舱里流失出来的。”林启明白了,“那两个灰斗篷拿走的金属片和纸张,可能就是收容舱的密钥、研究记录,或者……控制指令?”
“很可能!”老学究调出另一个数据流,“而且,系统日志显示,就在大约七十二小时前……也就是我们水源被破坏、‘老鼠’带回毒罐头前后,这台‘方舟核心’接收到了一段极其微弱的、来源不明的外部激活指令!指令试图唤醒某个深层协议,但被系统的残余防火墙和能源不足阻挡了大部分,只泄露了一小部分能量波动……可能就是那几次我们感觉到的异常磁场!”
林启脑中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荆棘齿轮”或者其背后的势力,在寻找并试图激活旧时代的危险遗物。他们找到了“亥伯龙收容舱”,拿走了关键的控制信息,可能也释放或找到了这块晶簇。他们可能想用这块晶簇做些什么(比如作为某种钥匙或能源),但晶簇本身不稳定,或者他们的操作不完整,导致了能量泄露和异常现象。而“熔炉”因为拥有这台“方舟核心”节点,并且距离较近,可能无意中接收或放大了这些波动,甚至那块晶簇因为与节点的潜在联系,被吸引到了附近(被阿土捡到)。
现在,晶簇被他们用粗暴的方式“激活”(老学究的放大器),可能触发了它内部更深层的、作为“信标”的协议,开始向外界——很可能是向“荆棘齿轮”或者“方舟”网络的其他部分——发送定位信号!
“能关闭这个信标吗?通过这台机器?”林启急切地问。
老学究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额头冒汗。“我在尝试……但系统很多功能需要更高权限,或者物理密钥……凯的父亲是最高管理员,但他去世后,权限没有完全转移……等等!”他忽然停住,盯着屏幕上跳出的一个红色警告框,“信标信号……被另一股更强的、加密指令覆盖了!有人在尝试远程接管控制!对方正在破解防火墙!”
有人正在尝试远程控制这台“方舟核心”,甚至可能通过它,反向控制那块晶簇!
“切断外部连接!物理断开!”林启吼道。
“做不到!”老学究声音发颤,“‘方舟核心’设计上是分布式网络的一部分,除非彻底断电销毁,否则某些核心通信模块是常驻待机的!而且……而且对方的技术实力很强,破解速度极快!他们在定位我们的精确坐标!”
定位坐标?那意味着,“熔炉”这个最后的秘密据点,即将彻底暴露在未知敌人的视野下!
“那就毁了它!毁掉这台机器!”一个守卫红着眼睛喊道。
“不行!”老学究尖叫起来,“这里面存储着‘熔炉’建立以来搜集的所有重要技术资料、附近区域的详细地质和资源图、甚至可能还有与其他幸存者据点联系的加密频道信息!毁了它,‘熔炉’就真成瞎子了!而且,强制断电或破坏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能量泄露,甚至……激活某些我们不知道的防御或自毁程序!”
毁不得,关不掉,还被反向入侵……绝境中的绝境。
林启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控制台旁边一个独立的、带物理钥匙孔的金属面板上。面板上有一个标签:“紧急协议-物理超驰”。
“那个是什么?”他指着问。
老学究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那是最高级别的物理锁,用于在系统完全失控或被入侵时,由授权人员插入专用密钥,强制执行预设的紧急协议——可能是彻底休眠、转移核心数据、或者……启动自毁。密钥只有凯的父亲有,据说是一把特制的金属钥匙,但他去世后,钥匙不知所踪。”
钥匙……金属片……林启脑中灵光一闪!“老鼠”说灰斗篷拿走的,是“金属片和纸张”!金属片……会不会就是那把钥匙?或者钥匙的一部分?
如果“荆棘齿轮”已经拿到了钥匙,并且正在尝试远程控制……那么他们一旦完全破解防火墙,不仅能定位“熔炉”,甚至可能直接控制“方舟核心”,获取里面所有的秘密,或者启动某些可怕的东西!
“必须阻止他们!在他们完全控制之前!”林启声音冰冷,“老学究,有没有办法,干扰他们的远程连接,或者……发送一个假的、更强烈的信号,掩盖我们的真实坐标?”
“干扰……需要特定频率的干扰源……我们没有……”老学究绝望地摇头,但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铅盒里那块幽幽发光的晶簇上,一个极其疯狂的想法在他眼中成型,“等等……如果……如果我们利用这块晶簇本身!它的信标信号很强,但如果我们用‘方舟核心’残余的能源,强行给它的能量场加载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频率噪声’,就像在明亮的灯塔前点燃一颗巨大的、不断变色闪烁的烟花!可能会暂时干扰甚至覆盖对方的精确定位信号,让他们无法判断我们的确切位置,甚至误导他们!”
“但晶簇可能会因此过载爆炸!”林启指出风险。
“也可能只是暂时耗尽能量,进入休眠。”老学究眼神狂热,“总比坐以待毙,等着被对方摸清底细、一锅端要强!而且,爆炸的冲击和能量释放,本身也是一种最强的干扰!”
这是赌博。用一块极度不稳定、可能召唤来更可怕东西的“信标”,去干扰另一股试图控制它的邪恶势力。
林启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不断推进的破解进度条,又看了看铅盒中那块仿佛有生命般脉动的幽蓝晶体。
没有时间犹豫了。
“做!”他斩钉截铁。
老学究立刻行动起来,双手颤抖却异常迅速地操作着控制台,将晶簇连接到“方舟核心”的一个备用能源输出端口,开始编写简陋的频率干扰程序。
屏幕上的破解进度条还在无情地推进:78%……82%……
能量读数开始飙升,晶簇的光芒再次变得刺眼,整个房间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发出嗡嗡的异响。
88%……91%……
“准备好了!启动干扰程序!”老学究大吼一声,用力拍下一个按钮!
“嗡——!!!”
一股远超之前的、狂暴的能量波动从晶簇和“方舟核心”中同时爆发!幽蓝的光芒瞬间充斥整个房间,刺得人睁不开眼!所有屏幕瞬间花白,警报声凄厉响起!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
林启感到耳膜一阵刺痛,几乎失聪。他看到铅盒中的晶簇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光芒如同心脏骤停般疯狂闪烁!
屏幕上,那原本稳定推进的破解进度条,猛地剧烈跳动、倒退、乱码!
干扰生效了!
但代价是,晶簇即将崩溃!“方舟核心”也因过载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
“要炸了!快撤!”老学究抱起(已经滚烫的)铅盒,嘶声喊道。
众人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就在他们冲出密封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能量释放的尖啸!
“轰——!!!”
并非预想中的惊天爆炸,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闷响,伴随着强烈的闪光和冲击波,从门缝中涌出,将跑在最后的林启和阿土猛地推倒在地!
一切归于黑暗和寂静。只有应急红灯在通道里凄厉地旋转闪烁。
林启挣扎着爬起,耳鸣嗡嗡作响。他回头看去,密封门已经严重变形,门缝里不再有光,只有焦糊和臭氧的味道弥漫出来。
“方舟核心”和那块“铱蓝晶簇”……同归于尽了?
干扰成功了吗?对方的远程破解被阻止了吗?“熔炉”的坐标隐藏了吗?
他不知道。
老学究瘫坐在墙角,抱着那个已经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晶簇已化为灰烬?)的铅盒,眼神呆滞。
一个守卫检查了一下密封门,声音干涩:“门……从里面锁死了,变形太严重,短时间内打不开了。”
“熔炉”最大的秘密和潜在威胁,被自我封印在了地底深处。但敌人呢?他们只是被暂时干扰,还是……
突然,林启手腕内侧,那个沉寂已久的、来自联邦基地的生命信号植入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刺痛和灼热感,仿佛被某种高强度的扫描脉冲瞬间掠过!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但林启知道,那不是幻觉。
干扰可能掩盖了“熔炉”的坐标,但刚才那瞬间的能量爆发,或许……也像黑暗中的闪电,暴露了更多东西。
他抬起头,仿佛要穿透层层岩石和大地,看向那铅灰色的、被双日永恒照耀的天空。
天空之上,有什么东西,刚刚……“看”了这里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