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比来时更加紧绷。身后那片工厂区如同一个被惊扰的蜂巢，虽然暂时没有追兵出现，但那种被专业猎手目光锁定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跟随着小队。凯带领着众人不再追求隐蔽的曲折，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来时的路径疾行，同时不断改变细微方向，利用地形制造迷惑。
岩石扛着猎枪殿后，步伐沉重但稳健，不时回头扫视。灰雀则像幽灵一样穿梭在侧翼，抹去队伍留下的明显痕迹，设置一些简易的误导陷阱。林启护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少年走在中间，手枪握在手里，食指搭在护圈外，神经高度戒备。少年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冰凉而颤抖。
天空中的双日似乎也被这股紧张气氛感染，光芒透过更加浓厚的云层，变得愈发晦暗不明，给荒凉的废墟投下大片扭曲晃动的阴影。风大了些，卷起灰白色的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既是掩护，也干扰着听觉。
没有交谈，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脚步声。林启左臂的伤口在持续奔跑中传来刺痛，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节奏。他脑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看到的情景：那两辆流线型的迷彩车辆，穿着统一作战服、动作干练的人员，还有他们捡起地上碎片时那专注而危险的神情……这绝不是“清道夫”或普通拾荒队能有的配置。是“荆棘齿轮”的武装力量？还是联邦的“净化队”？或者……是另一股未知势力？
那块会发光的石头……是关键吗？
大约疾行了一个多小时，已经能够隐约看到“熔炉”所在垃圾山的轮廓，像一头蹲伏在灰白大地上的黑色巨兽。众人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丝。
就在距离聚居地还有不到两公里，穿过一片由低矮混凝土残骸组成的区域时，灰雀突然从前方一块断墙后闪出，脸色煞白，对着凯急速打出一连串手势——前方有埋伏！数量不明！伪装极好！
所有人瞬间扑倒在地，就近寻找掩体。林启一把将少年按在一堵半塌的矮墙后面，自己则紧贴着冰冷的混凝土，心脏狂跳。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地，零星散布着几丛枯死灌木和更大的建筑残块。表面看起来毫无异状，只有风吹过砂石的沙沙声。但灰雀的预警绝不会错。
凯趴在一块水泥板后，缓缓探出头，用她锐利的目光一寸寸扫视前方。几秒钟后，她同样发现了异常——在一处看似自然的碎石堆阴影里，光线折射有极其细微的不协调；一丛枯灌木的枝条角度过于“标准”；甚至远处一块锈蚀的铁皮，反光的角度也隐隐构成了一个观察视野……
不止一处！至少有四五个伪装得近乎完美的埋伏点，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包围圈，正好扼守在他们返回“熔炉”的必经之路上。
是谁？刚才工厂区那些人，动作这么快就绕到了前面？还是……另一伙人？
凯悄悄缩回头，对其他人做出“分散，准备战斗，听我信号”的手势。对方埋伏，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知道他们的路线。硬闯不明智，必须找到突破口或者……制造混乱。
岩石悄悄移动到了左侧一处更结实的残骸后，猎枪架起。灰雀像壁虎一样贴着地面，向右侧迂回，试图摸清敌人的具体位置和数量。林启则握紧了手枪，枪口指向正前方最可疑的那个碎石堆。少年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风卷起的砂砾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突然，正前方那个碎石堆微微动了一下！不是风吹，而是极其轻微的内部调整，仿佛里面的人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就是现在！
“打！”凯低喝一声，手中的手枪率先开火！“砰！”子弹精准地打在那碎石堆的边缘，激起一片火花和碎石！
几乎同时，岩石的猎枪也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大口径霰弹呈扇面泼洒向右侧的枯灌木丛，顿时打得枝叶纷飞，隐约传来一声闷哼！
枪声就是信号！林启也扣动了扳机，朝着预判的方向连续点射！后坐力比他预想的要大，手臂震动，但他努力控制着弹道。子弹打在碎石和金属上，叮当作响。
埋伏被瞬间打破！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被如此精准地先发制人，短暂的混乱中，几个伪装点同时喷吐出火舌！自动武器的连射声顿时撕裂了寂静！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射过来，打在掩体上噗噗作响，混凝土碎屑纷飞。
不是土制枪械！是制式自动武器！火力凶猛！
“压制射击！交替后撤！往三点钟方向那个凹地撤！”凯在枪林弹雨中大声吼道，她的声音依然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岩石利用猎枪的威慑力进行掩护射击，虽然射速慢，但每一枪都像小型炮击，迫使敌人不敢轻易露头。灰雀已经不知何时绕到了更侧面，用飞刀和精准的手枪点射骚扰敌人侧翼。
林启一边射击，一边按照凯的指示，拉着少年向右侧一处地势较低的、由倒塌楼板形成的凹地移动。子弹在身边呼啸，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他感到肾上腺素在疯狂分泌，时间感变得怪异，动作却异常清晰果断。
少年被他半拖半拽着，踉踉跄跄，脸上毫无血色。
终于，两人连滚带爬地扑进了凹地。这里相对安全，上方有厚重的混凝土板遮挡。紧接着，凯和岩石也交替掩护着退了进来。灰雀最后一个滑入，胳膊上有一道血痕，是被流弹擦伤的，不严重。
“对方至少六个人，装备精良，配合默契，不是乌合之众。”凯快速说道，给手枪换上一个新弹匣，“他们想在这里截杀我们。说明我们带回来的东西或者知道的线索，对他们很重要。”
“是‘荆棘齿轮’？”岩石喘着粗气问。
“很可能是。”凯看向林启，“那块石头呢？”
林启从怀里掏出那块用破布包裹的发光石头，递给凯。在昏暗的凹地里，石头内部的幽蓝光芒更加明显，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凯接过石头，目光锐利。“他们可能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外面的枪声暂时停了，敌人显然在重新调整位置，准备下一次进攻或包抄。凹地并非久留之地。
“灰雀，看看有没有别的路能绕出去，回‘熔炉’报信！”凯下令。
灰雀点头，刚准备探头观察，突然，远处“熔炉”的方向，传来了尖锐而急促的、用金属敲击空油桶发出的警报声！
铛！铛！铛铛铛——！
是最高级别的夜袭警报！声音穿透风声和遥远的距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熔炉”出事了！
凯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这边被伏击，家里又遭到袭击？是调虎离山，还是同时发动的全面进攻？
“必须立刻回去！”凯当机立断，“灰雀，想办法引开他们注意力！岩石，你从左翼冲，制造缺口！林启，你跟紧我，保护好那孩子和石头！我们冲出去！”
没有时间犹豫了。家里的警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灰雀深吸一口气，如同鬼魅般从凹地另一侧窜了出去，同时朝敌人可能集结的方向扔出了两枚自制烟雾弹（大概是燃烧某些化学物质产生的浓烟）。顿时，一片刺鼻的灰白色烟雾弥漫开来。
“就是现在！冲！”凯低吼一声，率先冲出了凹地，朝着烟雾边缘、敌人火力可能被干扰的方向猛冲！
岩石怒吼着，如同蛮牛般从左侧冲出，猎枪轰鸣，吸引火力。
林启一手紧握着枪，一手死死拉着少年，紧跟在凯的身后，冲进了弥漫的烟雾和呼啸的子弹中！
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凯在前方的背影。子弹擦身而过的尖啸声，击中掩体的闷响，还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喘息，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击中敌人，只是本能地朝着可能有威胁的方向射击，同时拼尽全力奔跑，躲避。
左臂的伤口在狂奔和射击的后坐力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不知冲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几秒。终于，他们冲出了烟雾笼罩的范围，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斜坡，再往前，就是“熔炉”外围的警戒区了！已经能看到围墙上晃动的人影和闪烁的火光，甚至能听到更加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从聚居地内部传来！
家里的战斗显然更加激烈！
“快！进围墙！”凯回头喊道，脸上沾着灰尘和硝烟。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上斜坡时，侧面一处早已被他们忽略的、半埋在地下的管道口，突然伸出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
是埋伏的暗哨！一直没动，就等着他们松懈的这一刻！
枪口瞄准的，正是冲在最前面的凯！
林启几乎是本能地，在枪口火光闪现的瞬间，猛地将身边的少年推向一旁，同时自己向着凯的方向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撞开！
“砰！”
枪声几乎在耳边炸响。林启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流擦过脸颊，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和凯一起摔倒在地，翻滚了几圈。
岩石的怒吼和猎枪的轰鸣几乎同时响起，那处管道口瞬间被霰弹打得碎石飞溅，里面的枪声戛然而止。
“你没事吧？”凯迅速爬起，看向林启。
林启摸了摸脸颊，一手血，但只是擦伤。他摇摇头：“没事。”
凯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没再多说，只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走！”
四人带着少年，终于冲上了斜坡，迎上了前来接应的“熔炉”守卫。围墙上的战斗似乎暂时将敌人压制在了外围，但内部依然混乱。
“凯老大！你们可回来了！”一个满脸烟熏火燎的小头目冲过来，“是‘清道夫’！好几股联合起来，突然从垃圾山那边摸进来了！人很多，还有重武器！独眼老大正带着兄弟们跟他们死磕！”
“清道夫”？不是“荆棘齿轮”？林启心中疑惑更甚。是巧合，还是……联手？
凯没有时间细想，她将那块发光石头塞进林启手里，快速命令道：“林启，你带这孩子和石头，立刻去找老学究！让他想办法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然后去地下净水设施那边，那里易守难攻，必要时可以作为最后的据点！岩石，灰雀，跟我去支援独眼！”
她转身就要投入更加激烈的内部战场。
“凯老大！”林启叫住她，将石头紧紧攥在手里，感受着那微弱的、脉动的幽蓝光芒，“小心！”
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抹诡异的蓝光，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带着岩石和灰雀，如同利剑般插向了战火最炽烈的地方。
林启深吸一口气，压下脸颊伤口的刺痛和左臂的剧痛，拉起身边依旧在发抖的少年。
“跟我走。”他说，声音在警报和枪炮声中，却奇异地带着一丝镇定。
夜袭警报仍在长鸣，“熔炉”陷入了成立以来最严峻的危机。而林启手中那块发光的石头，如同一个谜题的核心，或许藏着扭转战局的关键，也可能带来更大的灾难。
他必须立刻找到老学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