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的住处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用旧灯泡改造的、光线昏黄的油灯在桌上摇曳。地图上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北边旧城区域那一片密集的危险标记,却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主动出击的决议已定,但“熔炉”本身的安全,依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水源污染、食物投毒、外围“铁线虫”的威胁……敌人显然不满足于一次性的打击,他们要的是持续的压力和内部瓦解。
“筛查内部的事,老疤脸和独眼会负责。”凯的手指在地图上“熔炉”的位置画了个圈,“但我们不能光挨打。北边要去,家也得守住。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情况,防御上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她没有问林启会不会打仗,而是直接问防御弱点。这是一种更进一步的信任——将他视为一个能提供策略建议的伙伴,而不仅仅是一个能干的工具。
林启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熔炉”的简图。聚居地依托垃圾山南麓而建,大致呈半圆形。东、西两侧是相对陡峭的垃圾堆积斜坡,难以大规模攀爬,但也并非绝对安全。南面是开阔的平原,视野好,但无险可守,是围墙和防御的重点。北面背靠垃圾山主体,理论上最安全,但也是最混乱、最难以监控的区域,垃圾山内部结构复杂,四通八达,是“铁线虫”这类潜入者天然的温床。
“水源地已经加强了守卫,但那是被动防御。”林启指向地图上西侧的净水设施和地下入口,“如果敌人知道我们的命脉所在,他们可能会尝试切断或直接攻击守卫。建议在水源地外围,依托地形设立暗哨和绊发预警装置,不用多复杂,空罐头、细线、铃铛就行,提前预警比硬扛更重要。”
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食物仓库现在肯定严查,但投毒事件说明敌人有能力渗透或收买我们内部不太坚定的成员。”林启的手指移向代表仓库的几个方块,“除了增加明岗,还需要建立一套可靠的内部监控链。领取、分发、使用,每个环节最好有两人以上互相监督、记录。对于近期所有从外部获得的密封食物和药品,设立一个专门的‘隔离检验区’,由老疤脸或绝对可靠的人抽检合格后,才能进入主仓库。”
“内部监督……”凯若有所思,“我会让独眼安排。”
“最关键的问题,在北边。”林启的手指重点落在垃圾山与聚居地结合部那片模糊的阴影区域,“这里地形最复杂,人员也最杂乱,是潜入和内部破坏的理想通道。‘铁线虫’可能从这里来,投毒者也可能利用这里的混乱传递消息或物资。”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凯:“现有的围墙和巡逻,对明面上的威胁有效,但对这种阴影里的敌人,效果有限。我们需要加强这一区域的‘主动监控’和‘快速反应’能力。”
“具体点。”
“第一,清理和标识。”林启说,“组织人手,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清理垃圾山靠近聚居地这一侧的过于杂乱和容易藏身的堆积物,划定明确的‘警戒区’和‘通道’。在关键岔路口和可能的潜入路径上,设置醒目的、只有我们自己人能看懂的隐蔽标记,一旦标记被破坏或移动,就能立刻知道有人潜入。”
“第二,建立机动巡逻队。”他继续道,“不能只依赖固定岗哨。组建几支精干的小队,配备照明和通讯工具(如果有的话),在垃圾山边缘和内部主要通道进行不定时、不定路线的交叉巡逻,尤其是夜间。巡逻队成员需要熟悉地形,并且彼此信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林启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我们需要建立一套简单有效的预警和响应体系。比如,以特定频率的哨声、火光、或者敲击金属的声音作为信号,代表不同等级的威胁和需要支援的方向。让聚居地里的每一个人,至少是核心战斗人员,都清楚这些信号的含义。一旦发现入侵,哨岗或巡逻队发出信号,最近的支援力量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到。”
他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地图的空白处简单勾勒出信号点和响应区域的示意图。思路清晰,措施具体,虽然简单,但都是基于现有条件和实战需求的可执行方案。
凯看着他的草图,眼神越来越亮。这些建议并不高深,却切中了“熔炉”防御体系粗糙、被动、缺乏弹性的要害。她之前更专注于整体的生存和对外劫掠、贸易,对于这种精细化、针对内部渗透和特种破坏的防御,确实考虑不足。
“清理标识,机动巡逻,信号体系……”凯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很好。这些事,可以立刻开始做。独眼熟悉地形和人,让他负责清理和标识,组建机动队。信号体系,我来定,然后让各队头目传达下去。”
她抬起头,看着林启:“你负责协助独眼,特别是标识系统的设计和关键点的选择。你对结构和细节的把握,比他们强。”
从建议者到执行者之一,林启的角色再次转变。这意味着他将更深入地介入“熔炉”的防御核心。
“是。”林启应道。
“另外,”凯补充道,“北边行动的人选,我已经有了初步想法。你,我,独眼,再加两个信得过的老手。轻装简行,快去快回。出发前,你要把这里防御调整的事情跟独眼交代清楚。”
“明白。”
凯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林启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信息,做出更具体的部署。他转身准备离开。
“林启。”凯忽然又叫住他。
林启回头。
“你提的这些,不仅仅是防御建议。”凯的目光如炬,仿佛要看到他心底,“更像是一种……经历过严密组织对抗后形成的习惯性思维。你以前待的那个‘被封锁的地方’,训练过你这些?”
这个问题很尖锐。林启沉默了一瞬,然后坦然道:“那里不训练这个。但为了生存和反抗,观察和学习是必须的。有些东西,看得多了,自然就会去想。”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基地里确实没有军事训练,但他作为顶尖学者,系统性的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是刻在骨子里的。而在逃离后的绝境挣扎中,他将这种能力应用到了生存和战斗的每一个细节。
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去吧。去找独眼。”
林启走出凯的住处,外面天光更加昏暗,双日的光芒正在被更厚的云层吞噬,预示着夜晚的来临。空气中带着湿冷的寒意,但他心中却有一股微微的热流。他正在被这个废土堡垒接纳,被赋予责任,也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暂时的“家”贡献力量。
他很快在围墙附近找到了独眼。这个沉默的汉子正在检查一处昨天加固的薄弱点,看到林启,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启将凯的指示和自己的建议简要转达。独眼听得很认真,那只独眼中偶尔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对于清理垃圾山边缘、设立标识和机动巡逻,他显然早有类似的想法,只是缺乏系统的规划和推动。林启的建议给了他一个清晰的框架。
“标识……怎么做?”独眼问,声音沙哑。
林启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画了几个简单的符号:一个箭头加一道斜杠表示“此路不通或有陷阱”,三个堆叠的圆圈表示“安全观察点”,一个叉加波浪线表示“危险,快速通过”……
“要简单,隐蔽,只有我们自己人培训后能看懂。可以刻在不起眼的金属片或石头上,放在特定位置。”林启解释。
独眼点头:“明白。人选呢?”
“凯让你挑,要绝对可靠,熟悉地形,嘴巴严。”林启说,“另外,信号体系凯会亲自定,到时候需要你安排人传达和演练。”
独眼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再次点头,表示记下了。他的执行力毋庸置疑。
两人正商讨着几个关键标识点的具体位置,一个半大的孩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是经常帮凯跑腿的那个机灵鬼。
“独眼叔!林哥!凯老大让你们马上去议事屋!出事了!”孩子脸上带着惊惶。
又出事了?林启和独眼对视一眼,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快步朝议事屋走去。
议事屋里气氛凝重。老疤脸也在,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凯站在桌子前,面前摊开着一张粗糙的布,布上放着几样东西:一小撮暗绿色的纤维,半个沾着泥的脚印拓模,还有……几枚用过的、样式统一的金属弹壳。弹壳底部,赫然刻着那个荆棘缠绕齿轮的符号!
“哪里发现的?”独眼沉声问。
“垃圾山北坡,靠近我们计划清理的那个区域。”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巡逻队在一个很隐蔽的缝隙里发现的。脚印很新,不超过两天。纤维是从旁边刮蹭的衣物上留下的。弹壳……是空的,最近击发过。”
“他们已经在里面了。”老疤脸嘶声道,“可能一直在监视我们。水源,投毒……说不定就是他们干的。”
荆棘齿轮的符号再次出现,而且直接出现在了“熔炉”的腹地!这不再是外围的“铁线虫”骚扰,而是更危险、更专业的武装力量,已经渗透到了眼皮子底下!
林启拿起一枚弹壳,冰冷的金属上似乎还残留着硝烟的气息。统一的制式装备,特殊的符号,精密的行动……这绝对是一个有严密组织和特定目标的团体。
“脚印朝向哪里?”林启问。
“朝向垃圾山深处,北边。”凯回答,“和他们拿走‘老鼠’那批货里的东西,方向一致。”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北方。那个仓库,那些金属片和纸张,还有这个神秘的“荆棘齿轮”组织。
“计划不变。”凯的眼神冰冷而坚定,扫过林启和独眼,“但我们得提前了。明天天亮就出发。独眼,你留下,按照刚才说的,把家里的篱笆扎紧!林启,你跟我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敢把爪子伸到‘熔炉’来撒野!”
危机升级,行动提前。林启知道,这次北行,将不再是简单的侦察,而很可能是一场正面碰撞。
他将弹壳轻轻放回桌上,荆棘齿轮的凹痕在油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该来的,总会来。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