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苍岭断粮追兵迫
西南群山如黛,晨雾如同掺了铅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崎岖山道上,连风都似被这雾气黏住,吹得滞重而缓慢,每一缕气流掠过草叶,都带着潮湿的凉意,卷起细碎的泥点。李定国率领残部穿行其间,玄色战袍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与沾满的泥泞交织在一起,结成硬邦邦的斑块,行走时发出“沙沙”的细碎摩擦声,仿佛战袍也在诉说着连日的苦战。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腥腐味,那是伤口化脓与战死士兵尸体腐烂的气息,混杂着山间潮湿的草木气息,令人阵阵作呕。他拄着虎头湛金枪,枪杆上雕刻的虎头纹路已被血污覆盖,枪尖深深扎进湿滑的泥土里,每一次拔起都要耗费不小的力气。肩头的旧伤被山路颠簸得不断渗血,暗红的血珠顺着枪杆缓缓滑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印记,可他依旧脊背挺直,如同劲松般屹立,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雾霭弥漫的山岭,瞳孔中映着雾气翻涌的光影,仿佛要将那层厚重的雾气看穿。
“王爷,弟兄们实在走不动了!”一名名叫周虎的亲兵踉跄着摔倒在地,他满脸络腮胡上挂满了尘土与草屑,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透着极致的疲惫。手中的长刀滑落,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他脸色蜡黄得像深秋的枯叶,嘴唇干裂得布满血口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胸口剧烈起伏着,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在地上,眼神中满是绝望与疲惫,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土。周围的士兵们也纷纷停下脚步,有的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有的直接瘫倒在地,盔甲与地面碰撞的声响中,夹杂着压抑的咳嗽与痛苦的呻吟;还有人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兵器,眼神空洞而茫然,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刀小蛮捂着左臂的伤口,银色软甲上的血渍已经凝固成暗褐色,硬邦邦地贴在皮肤上,牵扯得伤口阵阵刺痛,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头。她勒住战马,胯下的坐骑“踏雪”也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啃着路边稀疏的枯草,马蹄在地上不安地刨着,扬起细小的泥花。她回头看向身后寥寥无几的“破虏骑”,这些曾经骁勇善战的骑兵,如今个个衣衫褴褛,战马也瘦骨嶙峋,肋骨清晰可见。她眼中满是痛惜,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王爷,我们已经连续突围三天三夜,弟兄们粒米未进,再这样下去,不等清军追来,大家都要活活累死饿死!”说罢,她轻轻拍了拍“踏雪”的脖颈,战马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像是在呼应她的话语。
李定国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的将士们。不足三百人的队伍,个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脸上布满了尘土与血污,眼中布满血丝,连眼神都透着难以支撑的疲惫。不远处,柳若薇正蹲在地上,为一名腹部受伤的士兵换药。她身着素色衣裙,裙摆早已被泥土弄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干裂起皮,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她动作轻柔而迅速,用干净的布条擦拭着士兵的伤口,眼中满是怜悯。小芸在一旁递着草药和绷带,她梳着双丫髻,发髻上沾着草叶,双手微微颤抖,却始终咬牙坚持,时不时抬头看向柳若薇,眼中满是敬佩与担忧。两人脸上都沾满了尘土与血污,神色憔悴却依旧坚定。看到这一幕,李定国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沉声道:“传令下去,就在前面的山坳处休整半个时辰,搜寻可食用的野果野菜,务必让弟兄们垫垫肚子。”
“是!”亲兵们强撑着站起身,相互搀扶着向山坳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倒下。山坳中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几株不知名的野果树孤零零地立在角落,枝头挂着几颗干瘪酸涩的野果,被晨露打湿,显得愈发可怜。几名士兵四处搜寻,翻遍了周围的草丛与树林,领头的士兵名叫王二柱,他身材瘦小,却异常灵活,只见他爬上一棵小树,摘下几颗野果,咬了一口,酸涩的味道让他眉头紧锁,却还是对着同伴喊道:“这里有野果!虽然酸,但能填肚子!”大家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啃着野果,咀嚼着苦菜,酸涩与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脸上满是难以下咽的神色,却依旧强迫自己吞咽下去,毕竟这是他们唯一能果腹的东西。
柳若薇走到李定国身边,小心翼翼地递过几颗相对饱满的野果,轻声道:“王爷,您也吃点吧,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看着李定国苍白的脸色和肩头不断渗血的伤口,眼中满是不忍,伸手想要帮他擦拭伤口,却被李定国轻轻避开。
李定国接过野果,粗糙的指尖摩挲着果皮上的纹路,却没有立刻吃,而是望向西南方向,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我们如今身处苍岭山脉,离滇境还有百余里,吴三桂老奸巨猾,必定会派人追击,我们必须尽快与黔国公沐天波的部队汇合,否则迟早会被吴三桂的追兵追上,到时候便是插翅难飞。”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迫感,手中的野果被捏得微微变形,紫红色的果汁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在他的战靴上。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骑着一匹瘦马从山道尽头疾驰而来,马身颠簸得厉害,斥候的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他名叫陈七,脸上满是惊恐,头发散乱,身上的盔甲也缺了一角,高声喊道:“王爷!不好了!吴三桂派李国翰率领五千骑兵追上来了,距离我们不足十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拼尽了全力才赶来报信。
“什么?”士兵们顿时骚动起来,刚刚才缓和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疲惫的身躯再次绷紧,纷纷挣扎着拿起身边的兵器,警惕地望向山道入口,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恐惧。周虎挣扎着爬起来,握紧长刀,声音嘶哑地喊道:“拼了!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李定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将手中的野果扔在地上,野果滚了几圈,沾满了泥土。他握紧虎头湛金枪,枪杆在手中微微震动,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与决绝,高声道:“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追兵已至,我们退无可退!身后便是绝境,身前虽有强敌,但只要我们拼死一战,便尚有一线生机!愿意随我死战的,拿起兵器,跟我冲!”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士兵们的恐惧。
“杀贼!杀贼!”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音虽带着疲惫与沙哑,却依旧充满了决绝与勇气,如同困兽犹斗,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的火焰。刀小蛮翻身上马,挥舞着弯刀,刀身在雾霭中闪过一道冷光,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破虏骑听令!随我冲锋,为大部队突围争取时间!”说罢,她双腿一夹马腹,就要率领骑兵冲出去。
“等等!”李定国抬手拦住刀小蛮,沉声道:“不可硬拼!吴三桂的骑兵速度极快,且人多势众,我们疲惫不堪,粮草断绝,硬拼只会全军覆没。赵武,”他看向身边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赵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巴,显得格外狰狞,“你率领五十名士兵,在山道两侧的山坡上设置伏兵,砍伐树木,搬运石块,用滚石擂木阻拦追兵;刀小蛮,你率‘破虏骑’正面佯攻,务必拖延时间,不可恋战;其余人跟随我,趁机向苍岭深处突围,寻找水源和补给,再图后续!”
“是!”赵武和刀小蛮齐声应道,声音坚定。赵武立刻率领五十名士兵冲向山道两侧的山坡,他们忍着疲惫与伤痛,砍伐着碗口粗的树木,搬运着沉重的石块,在山坡上布置着防御工事。王二柱也在其中,他虽然瘦小,却力气不小,扛着一块巨石,脚步踉跄却依旧坚持,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泥土中,瞬间被吸收。刀小蛮则率领“破虏骑”摆出冲锋的阵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士兵们握紧手中的兵器,死死盯着山道入口,眼神中满是坚毅。李定国则带领大部队,趁着混乱,悄悄向苍岭深处转移,脚步轻盈而迅速,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响。
没过多久,远处便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滚滚而来,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瞬间将清晨的雾气驱散了不少。李国翰骑着一匹高大的乌骓马,手持大刀,刀刃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身着明黄色战甲,脸上带着倨傲的笑容,高声喝道:“李定国!本将军看你往哪里逃!速速束手就擒,尚可留你全尸!”眼中满是嗜血的光芒,如同饿狼般凶狠,身后的清军骑兵也纷纷呐喊,声音震耳欲聋。
“放箭!”刀小蛮高声下令,声音尖锐而有力。“破虏骑”的士兵们立刻松开弓弦,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清军骑兵,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清军骑兵纷纷举起盾牌抵挡,箭矢打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鼓点,不少骑兵中箭落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却依旧无法阻挡大军的冲锋,后续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来。
“冲过去!活捉李定国!赏金千两,官升三级!”李国翰挥舞着大刀,劈开射来的箭矢,刀刃与箭矢碰撞,火花四溅,他率领骑兵冲破箭雨,与“破虏骑”展开激烈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山道上顿时响起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曲悲壮的战歌。刀小蛮挥舞着弯刀,如同旋风般穿梭在敌军之中,斩杀了几名清军士兵,左臂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直流,染红了银色的软甲,却依旧咬牙坚持,死死缠住李国翰的部队,不让他们轻易追击。她看到一名清军骑兵想要绕后,立刻调转马头,弯刀一挥,便将那名骑兵斩于马下,口中喝道:“休想过去!”
山道两侧的山坡上,赵武看到清军进入埋伏圈,高声喊道:“推!”士兵们立刻合力推下滚石擂木,巨大的石块和树木顺着陡峭的山坡滚落,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清军骑兵。不少骑兵被砸中,人马俱亡,血肉模糊,山道瞬间被堵塞,清军的冲锋势头顿时受阻。李国翰见状,怒不可遏,高声下令:“分出一部分人,清理障碍,其余人继续追击!务必抓住李定国!”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怒火,狠狠一马鞭抽在马身上,战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
清军士兵立刻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士兵下马,奋力清理着山道上的滚石与树木,另一部分士兵则继续向“破虏骑”发起猛攻。“破虏骑”的士兵们渐渐体力不支,伤亡惨重,原本就寥寥无几的队伍愈发单薄。刀小蛮怀中还抱着林小七的尸体,林小七是她最亲近的亲兵,年仅十八岁,却在刚才的厮杀中为了保护她而牺牲。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刀小蛮眼中含泪,却依旧挥舞着弯刀,不肯后退半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为王爷争取足够的时间。
李定国率领大部队在苍岭深处穿行,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尺,山路也愈发陡峭湿滑,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柳若薇搀扶着几名受伤的士兵,艰难地跟在队伍后面,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阵阵发闷,却依旧咬牙坚持,不断安抚着身边的士兵:“大家再坚持一下,前面一定有出路的。”小芸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帮她扶一下受伤的士兵,轻声道:“柳大夫,您也累了,歇口气吧。”柳若薇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突然,一名士兵惊喜地喊道:“王爷!前面有一条小溪!”
李定国心中一喜,立刻加快脚步,拨开眼前的雾气,果然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间流过,溪水潺潺,如同天籁般悦耳,周围长满了翠绿的水草,偶尔有几条小鱼在水中游动。士兵们纷纷冲到溪边,趴在地上大口喝水,冰凉的溪水滋润着干涸的喉咙,脸上满是满足的神色。李定国也走到溪边,双手捧起溪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溪水让他精神一振,疲惫也消散了些许,却也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追兵随时可能到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大家补充水源之际,远处传来隐约的厮杀声,随着风的吹拂,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李定国脸色一变,高声道:“不好!刀小蛮他们恐怕抵挡不住了,我们快走!”
士兵们立刻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溪边,跟随李定国继续向深山突围。刚走没多远,就看到刀小蛮率领几名残余的“破虏骑”疾驰而来,个个身负重伤,战马也气喘吁吁,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清军骑兵,尘土飞扬,杀气腾腾。“王爷!快走!我们掩护你!”刀小蛮高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与决绝,她的弯刀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
李定国回头望去,只见李国翰率领清军骑兵越来越近,眼中满是狠厉与贪婪。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的亲兵说:“你们保护柳大夫和伤员先走,我去接应刀将军!”
“王爷!不可!”柳若薇连忙拉住李定国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您是全军的希望,不能出事!刀将军他们会没事的,我们还是先突围要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拽着李定国的衣袖不肯松手。
“放心!我自有分寸!”李定国挣脱柳若薇的手,握紧虎头湛金枪,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冲向刀小蛮等人。“刀将军,我来帮你!”
李定国加入战团,虎头湛金枪如同蛟龙出海,枪尖所到之处,清军士兵纷纷落马,惨叫连连。刀小蛮见状,精神一振,与李定国并肩作战,两人配合默契,如同两把利刃,在敌军中撕开一道口子,斩杀了不少清军士兵。但清军人数众多,如同潮水般涌来,两人渐渐陷入重围,难以突围,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李定国的肩头又添了一道新伤,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滴在枪杆上,他却依旧奋力挥舞着长枪,口中喝道:“刀将军,跟我冲出去!”
就在这危急关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声音洪亮,充满了威严,穿透了弥漫的雾气,响彻山谷。李国翰心中一紧,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头上,出现了一支军队,旗帜鲜明,“沐”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黔国公沐天波率领的滇军!沐天波身着银色战甲,手持长枪,骑在一匹白色战马上,神色威严,身后的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手持兵器,气势如虹。
“是黔国公的部队!我们有救了!”明军士兵们顿时欢呼起来,脸上满是希望与激动,疲惫的身躯仿佛瞬间充满了力量,纷纷举起兵器呐喊。
李国翰见状,脸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好。他深知黔国公沐天波的滇军战斗力强悍,且熟悉山地作战,自己率领的骑兵已经激战半日,疲惫不堪,人马俱乏,若是与滇军正面交锋,必定讨不到好处,甚至可能全军覆没。“撤!快撤!”李国翰高声下令,毫不犹豫地率领清军骑兵迅速撤退,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雾霭弥漫的山道中,只留下满地的尸体与血迹。
李定国和刀小蛮松了一口气,相互搀扶着,身上的力气瞬间消散,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他们看着沐天波率领滇军疾驰而来,眼中满是感激。沐天波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定国面前,躬身抱拳道:“得知南宁王被困桂林,我即刻率军赶来支援,未能及时赶到,让王爷身陷险境,还望王爷恕罪!”
李定国连忙拱手回礼,眼中满是感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黔国公来得正是时候,若非你及时赶到,我等今日恐怕难以脱身!大恩不言谢,这份情谊,本王记下了!”他拍了拍沐天波的肩膀,心中百感交集。
沐天波看着李定国等人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模样,心中满是不忍:“南宁王,此处不宜久留,李国翰虽暂时撤退,但若去而复返,我等依旧危险。我已在前方的营寨准备了粮草和药品,我们先前往营寨休整,再商议后续对策。”
“好!”李定国点了点头,率领残部跟随沐天波向营寨走去。此时,雾霭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山道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照亮了他们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身影。虽然桂林城已失,将士伤亡惨重,前路依旧充满艰难险阻,但有了黔国公沐天波及其滇军的支援,李定国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积蓄力量,整顿军队,早日收复失地,为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报仇雪恨,重振大明江山的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