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轰鸣和能量过载的尖啸在身后逐渐衰减，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粗粝的喘息和脚下湿滑地面摩擦的声音。林启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拐了多少个弯，穿过了多少条岔路。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辐射尘埃灼烧般的刺痛，每一次呼气都喷出浓重的血腥气。左臂的伤口在刚才的撞击中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滴落，在身后黑暗的隧道里留下断续的、温热的痕迹。
他知道这很危险，会暴露行踪，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处理，甚至连思考的余裕都快被剧痛和缺氧剥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远离，远离那个崩塌的核心，远离追兵，远离死亡。
终于，他再也跑不动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额头抵着粗糙的、长满滑腻苔藓的地砖，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满嘴的铁锈味和酸水。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沉闷回响，以及自己濒死般的喘息声。空气依旧污浊，但那股刺鼻的臭氧和辐射灼烧气味似乎淡了一些。这里应该距离事故中心足够远了。
他挣扎着翻过身，背靠墙壁，大口呼吸。汗水、血水、泥灰糊满了脸，视线模糊。他摸索着解下腰间那个灌满清水的塑料瓶，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他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水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必须处理伤口，必须确定自己是否受到了严重辐射伤害。他撕开左臂上浸透鲜血的布条，借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幽绿应急灯光看去。伤口血肉模糊，边缘红肿发黑，但没有看到明显的放射性物质沾染物（也可能肉眼无法辨别）。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咬紧牙关，用剩下的相对干净的衣料碎片，重新紧紧包扎，勒住伤口上方的血管以止血。每一次动作都让他冷汗涔涔，几乎昏厥。
包扎完毕，他瘫软在地，感觉生命力正随着血液和体温一点点流失。寒冷、饥饿、伤痛、辐射暴露……每一样都足以致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意识开始模糊，过往的片段如同走马灯般闪现：K2峰顶的狂风暴雪，实验室里闪烁的屏幕，艾莉西亚冷静而复杂的眼神，小五戒备又施舍的面孔，莫里斯那贪婪而冰冷的审视……最后定格在密封门后喷涌而出的、毁灭性的蓝光。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黑暗肮脏的地下角落，像老鼠一样？
不……不能……他还有事情没做完……还没弄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还没找到真正的出路……
求生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不肯熄灭。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地铁员工休息室或小型设备间。房间不大，靠墙有一排锈蚀的金属柜，一张翻倒的桌子，角落里堆着一些破旧的工具和线缆。门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门框，通往外面黑暗的隧道。
他注意到墙壁上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个不大的通风口格栅，格栅后面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流动。通风系统？或许能通往其他相对安全、空气更好的区域。
但他现在没有力气去攀爬探查。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翻倒的柜子。或许……里面会有点有用的东西？哪怕是一块干净的布，或者一点能用来引火的东西？
他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到一个倒地的柜子旁。柜门变形，他用还能动的右手和金属棍，费力地将其撬开。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本早已烂成纸泥的旧手册。他失望地转向另一个。
第二个柜子稍微好一些。在最底层，他摸到了一个硬质的、方形的物体。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老旧的、金属外壳的急救箱！虽然锈迹斑斑，但似乎密封得还不错。
林启心中涌起一股激动。他用力掰开卡扣，箱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开了。
里面大部分药品早已过期失效，变成了干涸的糊状或粉末。绷带和纱布也发黄发脆。但他在角落里，找到了几支密封在独立铝箔袋里的注射器，里面是澄清的液体，标签早已模糊不清，但图案像是一个十字和闪电的组合——或许是某种广谱抗辐射或抗感染的急救针剂？还有一小瓶碘酒和几片似乎还算完好的止痛药片。
他不知道这些过期一百多年的东西还有没有效，甚至会不会有毒。但他没有选择。
他先用碘酒（气味刺鼻，颜色尚可）冲洗了伤口，剧痛让他几乎晕过去。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支注射器扎进了相对完好的右臂肌肉。冰凉的液体注入体内，没有立即的不适。他又吞下两片止痛药，干咽下去。
做完这些，他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地，等待着未知的结果——是缓解，是无效，还是加速死亡？
时间在寂静和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或许是心理安慰，伤口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变成了持续的钝痛，脑袋也不那么昏沉了。更重要的是，肺部那种灼烧般的刺痛和皮肤隐约的刺痒感，似乎没有继续恶化。
他活下来了……暂时。
他挣扎着坐起来，开始清点自己可怜的“资产”：半瓶水，一根金属棍，几片止痛药，两支不明针剂（还剩一支），一小瓶碘酒。还有……他自己这条伤痕累累的命。
他必须离开这个房间，找到一个更安全、资源更丰富的地方。通风口或许是条路。
他观察了一下通风口的位置，大概两米多高。他搬动翻倒的桌子，靠在墙边，又摞上那个空柜子，搭成一个摇摇欲坠的简易高台。然后，他忍着左臂的疼痛，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用金属棍撬动通风口的格栅。
格栅锈蚀严重，但固定点早已松动。他用力撬了几下，格栅“哐当”一声掉了下去，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方形截面的通风管道，大约半米见方，勉强能容他爬行。一股带着霉味、但相对清新的气流从管道深处吹来。
就是这里了。
他先将自己仅有的“资产”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塞进怀里，然后深吸一口气，攀住管道边缘，费力地钻了进去。
管道内壁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爬行时激起阵阵烟尘，呛得他连连咳嗽。管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折和向上的斜坡。他只能朝着气流吹来的方向爬，希望那是通往“上层”或“外部”的路径。
爬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光亮——不是应急灯的幽绿或暗红，而是更加自然、更加柔和的……白色光线？
还有隐隐的、规律的低鸣声，像是某种大型设备的运行声。
这里不是废弃区？林启心中一凛，放慢了速度，更加小心地向前挪动。光亮来自管道侧壁一个较大的格栅出口。他凑近格栅边缘，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外面是一个宽敞、明亮、干净得令人窒息的房间。墙壁是光滑的白色合成材料，天花板洒下柔和的自然模拟光。房间中央并排放置着几十个透明的圆柱形培养舱，舱内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浸泡着一个个……人体？
不，不完全是人体。有些肢体明显异常粗壮或带有外骨骼结构，有些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金属光泽或鳞状纹理，有些甚至头部连接着复杂的管线接口。他们（或者说它们）静静悬浮在液体中，如同沉睡的标本。
房间一角，有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正在操作台前忙碌，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和生命体征曲线。
这里……是另一个实验室？联邦的另一个秘密设施？还是……“净化队”的改造工厂？
林启感到一阵寒意。他误打误撞，竟然爬到了某个仍在运作的、进行着人体改造或实验的设施通风系统里！
他必须立刻离开，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屏住呼吸，缓缓向后退，准备退回管道深处，寻找其他出口。然而，就在他挪动身体时，怀里的那个破布包裹，因为摩擦松脱，里面那支剩下的不明注射剂，“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通风管道内壁的金属板上，又弹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音不大，但在通风管道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
房间里的交谈声和设备的低鸣瞬间停了。
“什么声音？”一个研究人员警惕地抬起头，看向通风口的方向。
“好像是通风管道里传来的。”
“去看看。可能有老鼠，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溜进去了。”
脚步声朝着格栅方向走来。
林启的心脏狂跳到了极点。他顾不上捡那支注射剂，用尽全身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向管道来时的方向倒退爬行！
身后传来格栅被打开的声音，以及手电光束扫入管道的刺眼光柱。
“有人！在那边！快通知安保！”
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在房间，不，在整个设施内响起！红光透过格栅，在管道内壁上疯狂闪烁！
“权限失效！未识别生命体侵入！封锁所有通风管道出口！启动内部防御协议！”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管道内外同时回荡。
林启在狭窄的管道内拼命爬行，灰尘呛入口鼻，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捕声和安保人员的呼喝。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和更多的岔路。
刚刚从辐射和崩塌的死亡边缘挣脱，又一头撞进了另一个更加严密、更加危险的科技牢笼。
他的逃亡，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恶性循环。每一次看似找到生机，下一刻就跌入更深的陷阱。
通风管道如同迷宫，警报声如同丧钟。他能感觉到，这个设施的反应速度和严密程度，远超之前的废弃地铁。这一次，他还能那么幸运吗？
身后的光束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前方的管道却似乎没有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