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路比林启预想的更加艰难。离开了小五所在的背风凹地,荒原的风沙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如同无数细小的鞭子抽打着他的身体。左臂的伤势在寒冷和持续跋涉中并未好转,反而因为缺乏妥善处理,肿胀得更加厉害,每一次颠簸都传来钻心的刺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小五给的那点食物和水分早已耗尽,饥饿和干渴再次凶猛反扑。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视线开始出现重影,脚下的灰色大地仿佛在起伏波动。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几个小时,或许一整天。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无尽的灰色和疼痛作为参照。西边的天空同样铅灰厚重,只是那些扭曲的建筑残骸变得更加稀疏低矮,更多是连绵起伏的、覆盖着灰白色尘埃的土丘和裸露的岩层,仿佛来到了某个被遗忘的戈壁边缘。
必须找到遮蔽和水源,否则他撑不过今晚。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强迫自己观察环境,寻找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地势的变化,颜色的差异,风的走向。
他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风蚀地貌出现了一道较深的沟壑。沟壑边缘的岩层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而且风沙在沟壑上方形成了奇特的涡旋。可能有避风处,甚至……有地下水汽?
求生的欲望驱动着他,他踉跄着朝那道沟壑走去。靠近沟壑边缘,风势果然小了许多。沟壑不算太深,底部堆满了风化的碎石和砂砾。他小心翼翼地滑下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沟壑底部比上面更加阴冷,但空气似乎湿润了一点点。他贴着岩壁,仔细寻找。终于,在一处向内凹陷的岩缝底部,他摸到了冰冷的、略带潮湿的岩壁,甚至有极其微小的水滴缓慢渗出,在下方汇成一小滩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水!他扑过去,用手指小心地刮下岩壁上的湿气,涂抹在干裂的嘴唇上,然后趴下,用舌头去舔舐那一点点可怜的湿痕。水滴带着浓重的土腥和矿物质味道,但对此刻的他来说不啻于甘泉。他贪婪地汲取着那微不足道的水分,直到舌头再也刮不到一丝湿意。
这点水分远远不够,但至少缓解了喉咙最极端的灼烧感。他靠着岩壁坐下,节省体力,思考下一步。
小五提到西边有“更古老、更奇怪的东西”,还有“没人深入过还能回来”。这说明西边可能存在某种危险,但也可能意味着那里有联邦势力尚未触及,或者不愿触及的区域。这对逃亡者来说,可能既是风险,也是机会。
他需要一个计划,而不是盲目地走向死亡。他现在的状态,不可能进行长途跋涉,更别说应对未知危险。他需要:一、相对安全的临时栖身地;二、稳定的食物和水源;三、处理伤势;四、了解这片区域的具体情况,尤其是避开“清道夫”和联邦可能的搜捕;五、找到可能的长期目标或出路。
栖身地……这条沟壑暂时可以避风,但不够隐蔽,也无法防御。他需要更复杂的结构。
他挣扎着站起来,沿着沟壑底部慢慢探索。走了大约百米,沟壑开始收窄,一侧岩壁上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不大,像是某种动物挖掘的巢穴,但洞口边缘有风化痕迹,看起来废弃已久。
林启凑近观察,洞口约半人高,里面传来淡淡的、陈腐的尘土味,没有活物的气息。他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去,听到石头滚落的声音,似乎不深。他用手摸索洞口边缘,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然后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比外面更暗,空间比预想的稍大,像一个不规则的小房间,勉强能让他躺下。洞壁是坚实的岩石,顶部也没有松动的迹象。最重要的是,这里避风、隐蔽,暂时安全。
他筋疲力尽地瘫坐下来,将受伤的左臂小心地放在膝盖上。现在,栖身地暂时解决了。接下来是水和食物。
水,可以依靠清晨或夜晚温度变化时,在岩壁或特定凹坑收集凝结的露水,虽然量少,但聊胜于无。或者,寻找更深的地下水脉迹象,但这需要工具和体力,目前不现实。
食物……他回忆起小五的食物,像是某种块茎。这附近荒芜一片,能找到可食用的植物吗?或者,有没有小型动物?他没有任何工具,狩猎几乎不可能。或许……可以尝试设置最原始的陷阱?或者搜寻废墟中可能残留的、未变质的密封食物?后者希望渺茫,而且风险大。
伤势……他解开临时固定的布条,左肩关节红肿发亮,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没有药物,没有夹板,他只能重新用布条紧紧固定,限制活动,希望不要恶化或感染。寒冷和恶劣的卫生条件让感染风险极高。
至于了解区域情况和避开危险……他需要谨慎地、小范围地探索周围,观察地形、寻找痕迹(比如脚印、车辙、废弃物),同时尽量在黎明、黄昏或能见度差的时候活动,减少暴露。
长期目标……回到人类社会?是像小五那样在废墟中艰难求生,还是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对联邦不满的群体(抵抗军?)?或者,探索西边那些“古老奇怪的东西”,寻找可能的另一种出路,甚至……了解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基地,飘回了艾莉西亚。她冒了巨大风险帮他,现在是否因为他的逃亡而受到牵连?莫里斯会如何对待她?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女科学家,眼中偶尔闪过的挣扎和悲悯,让他无法将她仅仅视为敌人或旁观者。
还有小五。那个在废土中独自求生的少年,他口中的“联邦走狗”和“净化队”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的对抗似乎远比基地里宣传的“统一和谐”要激烈和残酷得多。
他的逃亡,不仅仅是从一个实验室逃到荒野。他是从一个被精心编织的、关于未来的“故事”中逃了出来,跌进了这个故事背后血腥、肮脏、充满挣扎的“现实”。
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联邦,关于“星耀”,关于“净化队”,关于遗弃区真正的样子,关于像小五这样的人是如何活下来的,甚至关于他自身的“基因蓝图”背后更深层的意义。
而要了解这些,他必须先活下去。
林启蜷缩在洞穴里,听着外面永不停歇的风啸,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和寒冷。他制定了一个简陋得可怜的短期计划:休息到体力稍有恢复,然后在黄昏时分出去,尝试在附近寻找可能的水源凝结点,观察有无可食用植物或昆虫痕迹,同时警惕任何异常动静。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睡眠断断续续,充满了冰冷和疼痛的梦境。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
不是声音,也不是光亮。而是一种……震动。极其轻微,从洞穴的岩壁传来,仿佛远处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移动,或者发生了某种地质活动。
林启立刻警觉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震动持续了大约十几秒,然后消失了。紧接着,他听到了一种低沉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在荒原的风声中显得极不协调。
是车辆?还是某种飞行器?联邦的搜索队?还是小五说的“清道夫”?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紧紧贴在洞穴内壁,一动不动。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风声掩盖。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启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并非绝对安全。这片看似死寂的荒原,实际上暗流涌动。
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执行他的探索计划,找到更稳定的资源,并决定下一步的方向——是继续深入西方未知之地,还是折向其他方向,寻找人类聚落的踪迹?
就在他重新规划思路时,洞穴外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砂砾上爬行,越来越近。
林启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悄无声息地挪到洞口内侧阴影中,右手摸到了一块边缘锋利的岩片,紧紧握住。
那窸窣声在洞口外停了下来。一片寂静。
然后,一个低沉的、带着喉音的嘶嘶声,清晰地传入了洞穴。
不是人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