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内侧那点规律闪烁的、带着灼痛的红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在废墟的黑暗中死死盯着林启。追踪信号恢复了，而且可能更强。莫里斯现在一定知道他已经脱离了既定路线，甚至可能已经锁定了这片废弃区的大致范围。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启的后背，压过了身体各处摔落的疼痛。他本能地想用东西遮住那红光，但那是植入皮下的信号源，除非剜掉那块皮肉，否则无法屏蔽。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是最紧迫的东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掰亮的荧光棒举高，幽绿的光芒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间投下摇曳诡谲的影子。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像是一个被整体遗忘的地下仓库或早期建筑遗迹。巨大的承重柱裸露着斑驳的混凝土，天花板很高，隐没在黑暗里。废弃的机器、管道、破损的货箱、甚至还有几辆覆满灰尘、轮子都没了的古老运输车，杂乱地堆叠着，形成无数障碍和潜在的藏身角落。
空气凝滞，灰尘味混合着淡淡的机油和塑料老化后的甜腥气，吸进肺里有些刺痛。远处隐约有极其低沉的水流或气流声，可能是更深层的管道系统，也可能是这个巨大空间本身的结构呻吟。
必须移动，但不能盲目。林启迅速观察环境。竖井正下方是松软的缓冲物，救了他一命。旁边有几个翻倒的文件柜，纸张早已烂成泥。他蹑手蹑脚地离开落点，尽量不发出声音，同时快速思考。艾莉西亚提到这里可能存放着古老的图纸，甚至是通往废弃通风管网的线索。图纸……文件……控制室？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机器和管道，试图辨认出可能的控制面板或标识牌。很多标识已经锈蚀脱落，或者用的是他不认识的早期符号。他沿着相对宽敞的缝隙向前摸索，荧光棒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前方几步。
脚下不时踩到破碎的零件或滑腻的苔藓状物质。寂静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他自己的呼吸声，衣角刮擦锈铁的声音，甚至心跳声，都显得格外清晰。那点手腕上的红光，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如同催命的鼓点。
走了大约几十米，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中央有一个半嵌入地面的、覆满灰尘的圆形操作台，台面上有几个破碎的屏幕和物理按钮，旁边散落着几把锈蚀的椅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工作站。
林启心中一动，快步上前，用袖子拂去操作台表面的厚灰。屏幕早已碎裂，按钮也按不动。但他发现操作台侧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带锁的金属小抽屉，锁已经锈死了。他捡起地上一根粗重的金属管，撬了几下，锁扣应声断裂。
抽屉里塞着一卷卷用某种防水油布包裹着的东西。林启急切地打开其中一卷，荧光下，泛黄的纸张上是用精细线条绘制的地图！不是完整的基地地图，而像是某个局部区域的管道和结构详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代码和早已停用的旧式标识。图上的日期模糊不清，但样式古老。
他心跳加速，快速翻看其他几卷。大多是类似的技术图纸，有些是电路，有些是通风管道布局。终于，在一张特别大、特别厚的图纸上，他看到了自己所在区域的轮廓标识——“早期基建，第三存储层（已停用）”。图纸上清晰地画出了几条主要的管道走向，其中一条粗大的主通风管道，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备用出口？连接旧地表维护通道（废弃，状态未知）”。
旧地表维护通道！这很可能就是艾莉西亚猜测的可能通往基地外的路径！
他仔细研究图纸，试图确定自己现在的位置和那条主通风管道的方位。图纸很旧，和现在的实际结构肯定有出入，但大致的方位和连接关系应该还能参考。根据图纸，那条主通风管道应该在这个“第三存储层”的东南角，需要穿过一片标记着“重型设备堆放区”和“不稳定结构（警告）”的区域。
风险巨大，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林启将这张关键图纸小心卷好，塞进怀里。他正准备根据图纸指引的方向前进，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丝异响。
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也不是废墟固有的低沉嗡鸣。那是从很远的地方，透过层层障碍传来的、极其轻微但富有节奏的金属刮擦声，还有……压低的人声？
追兵来了？这么快！
林启立刻熄灭荧光棒，将自己完全没入黑暗，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声音似乎来自他下来的竖井方向，但隔着重重障碍，听不真切。似乎不止一个人，他们在移动，在搜索。
他心脏狂跳，悄无声息地向图纸指示的东南角方向后退，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杂物。黑暗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但手腕上那点规律的红光，依旧固执地闪烁着，虽然在这广阔黑暗的环境中不那么显眼，但如果对方有生命信号追踪设备并且接近到一定范围，它无疑就是最醒目的信标。
他必须尽快找到那条通风管道，或者至少找到一个能暂时屏蔽或干扰信号的地方。
根据图纸的指引，他穿过一堆倒塌的货架，绕过几个像怪兽骨架般矗立的废弃机械，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不平，有时是松软的瓦砾，有时是翘起的金属板。空气中那股甜腥的化学气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类似硫磺的味道。
前方出现了一片更加杂乱和危险的区域。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从天花板上垂下，地面布满裂缝和深坑，隐约能看到下面更深层的黑暗。这里应该就是图纸上标记的“不稳定结构”区。而那些堆叠如山、形状各异的黑影，可能就是“重型设备”。
要穿过这里，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但身后的搜索声似乎越来越清晰了，他甚至能分辨出靴子踩在金属走道上的独特声响。
没有退路。
林启咬咬牙，重新点亮荧光棒，但用手尽量捂住光芒，只漏出一点照亮脚下。他选择了一条看起来相对完整、贴着边缘的路径，手脚并用地开始穿越这片障碍区。他必须避开那些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混凝土块，小心绕过地面上的裂缝，还要不时低头钻过横亘的管道。汗水流进眼睛，混合着灰尘，刺痛难忍。
就在他快要穿过这片最危险区域的核心地带时，脚下突然一空！
一块看似结实、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金属板，在他踩上去的瞬间崩塌了。林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向下坠去！
不是无底深渊，他掉进了下方一个不算太深、但堆满了柔软废料和塑料泡沫的坑洞里，大概两三米深。坠落被缓冲，但巨大的动静在寂静的废墟中无异于一声惊雷！
上方立刻传来反应！
“那边有声音！”一个男人的低喝声，距离似乎不远。
“生命信号也在那个方向，强度增加了！他移动了！”另一个声音，带着电子设备的嗡鸣感。
“包围过去，小心点，主管要活的样本！”
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刮擦声迅速朝着林启坠落的方位逼近。
林启躺在坑底的废料堆里，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摔得七荤八素，但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拼命蜷缩身体，将手腕上闪烁的红光死死压在身下，用废料盖住。幽绿的荧光棒在坠落时脱手，滚落在不远处，光芒被废料半掩，变得晦暗不明。
脚步声在坑洞边缘停了下来。几道强力手电的光柱扫了下来，刺破黑暗，在废料堆和坑壁上晃动。
“下面有个坑！”
“看到荧光！可能掉下去了。”
“下去两个人看看，其他人警戒周围！”
话音落下，就有绳索垂落的声音，然后是两个穿着深灰色制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动作利落地顺着绳索滑了下来。他们戴着配备夜视仪的头盔，手持紧凑的能量武器，谨慎地落地，光束四处扫射。
林启将自己埋得更深，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废料的气味和灰尘呛得他想咳嗽，他拼命忍住，肺部火辣辣地疼。他能听到那两人在坑底走动、翻找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道手电光扫过他藏身的废料堆边缘，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安保人员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弯下腰，用枪管拨开表面的泡沫块。
林启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整个废墟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低沉的、源自结构本身的轰鸣和震颤，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更深层移动，或者某个支撑结构终于不堪重负。灰尘和碎屑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坑洞上方传来其他安保人员的惊呼和警戒的喊声。坑底的两个安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上方，手电光乱晃。
紧接着，一阵尖锐刺耳的、仿佛金属被极度扭曲撕裂的噪音，从废墟的东南方向——正是图纸上标记的主通风管道大致方位——传来，持续了数秒，然后戛然而止。
随即，一种低沉而强劲的气流呼啸声，开始由弱变强，从那个方向席卷而来，吹得坑洞里的灰尘和轻质废料四处飞扬，也带来了更浓重的、外界特有的、冰冷而浑浊的气息——那不是基地内部循环的空气！
坑底的安保人员按着通讯器快速报告：“报告！地下结构发生未知震动！东南方向检测到强烈气流外泄，气压正在变化！疑似……疑似有外部通道被意外打开！”
上方传来指令：“优先确认样本状态！如果无法活捉，确保样本不进入不稳定区域或……外泄通道！必要时可采取强制措施！”
指令中的“强制措施”让林启心中一寒。
震动渐渐平息，但气流声依旧。坑底的两个安保重新将注意力转回搜索，但显然更加警惕和急迫。
林启知道，不能再等了。那个意外打开的“外部通道”，很可能就是图纸上的旧通风管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趁着两个安保被刚才的震动和气流分神，注意力还未完全收回的瞬间，林启猛地从废料堆中暴起！他没有试图攻击全副武装的敌人，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一大块沉重的、满是灰尘的泡沫板狠狠推向靠近他的那个安保，同时自己朝着与气流声相反的坑洞另一侧、一处看起来堆积较厚、可以攀爬的废料斜坡冲去！
“他在那里！”被泡沫板砸中的安保踉跄了一下，大声喊道。
另一人立刻举枪，但坑洞狭窄，废料阻碍，他不敢随意开枪以免损伤“样本”或引发二次坍塌。红色的瞄准激光在林启身后的废料上快速移动。
林启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粗糙的废料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衣服。他听到身后安保追来的脚步声和警告。
终于，他爬上了坑洞边缘，没有任何停顿，凭着刚才记忆中图纸的方向和现在气流涌来的感觉，朝着那低沉呼啸声的来源，头也不回地冲进更深、更黑暗的废墟迷宫中。
身后传来安保人员的追击声和呼喊，但被复杂的地形和持续的气流声干扰，渐渐拉远了一些。
林启不知道那条意外打开的通道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它通向何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绝境。他只知道，必须朝着那股冰冷、带着外界气息的气流奔跑。
手腕上的红光，依旧在黑暗中倔强地闪烁，如同他不肯屈服的脉搏。这场逃亡的对话，从无声的抗议，终于变成了生死时速的激烈交锋。而对话的终点，或许是自由，或许是毁灭，但绝不会再是那个冰冷的样本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