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林启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心里渗出冷汗。门滑开的瞬间,他预想了多种可能:雷克斯、科尔,甚至是莫里斯本人。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是艾莉西亚。她独自一人,手里没有拿平板,穿着普通的白色研究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有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她看了林启一眼,那目光快速扫过他腰间那简陋得可笑的“绳索”,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林启先生,下午安排了环境适应散步,请跟我来。”她的声音平稳如常,仿佛昨夜那段惊心动魄的单向通信从未发生。
林启心中一凛。散步?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巧合,还是艾莉西亚有意安排的掩护?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点头,走出房间。
艾莉西亚没有走向往常的训练室或诊断区方向,而是拐向了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似乎更少使用,灯光略显黯淡,墙壁也少了那种绝对的光洁感,偶尔能看到细微的接缝。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林启努力记忆着路线,心中估算着与东北象限水循环区的相对位置。
“今天基地有例行系统维护,部分区域的监控信号会有间歇性延迟。”艾莉西亚头也不回,用闲聊般的语气说道,声音不高,但足够林启听清,“散步路线会经过东侧的观景廊,那里能看到模拟的自然景观,有助于舒缓紧张情绪。”
林启没有回应,只是更加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他们经过几个岔路口,艾莉西亚的选择似乎都避开了主通道。走廊里偶尔有其他人经过,都是行色匆匆的研究员或技术人员,看到艾莉西亚会点头致意,对跟在她身后的林启则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一瞥,但无人上前询问。
越往前走,环境越显得“老旧”。灯光有些闪烁,墙壁上甚至出现了几处不起眼的、已经黯淡的标识符号,似乎是更早期的编码体系。空气循环系统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明显,带着一种低沉的嗡鸣。
忽然,艾莉西亚在一个看起来毫无特征的T型路口停了下来。她微微侧身,目光看向右边通道的深处,那里光线更加昏暗,尽头似乎是一扇沉重的、带有手动阀门的金属门,门上有一个模糊的、类似水滴形状的旧标识。
“观景廊应该往左。”艾莉西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不过那边的维护灯光好像不太稳定。”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右边通道深处,几盏照明灯突然同时闪烁了几下,然后熄灭了大半,只留下几盏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将那段通道衬得如同通往幽冥。几乎同时,林启感到自己手腕内侧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清晰的刺痛,就像被静电打了一下。他低头看去,皮肤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代表生命体征监测植入点的地方,似乎微微红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艾莉西亚这时才转过头,正面看向林启,她的眼神锐利而急切,快速低声说道:“东北象限,水循环区入口就在右边通道尽头那扇门后。你的生命体征信号刚刚被我用权限做了临时标记,接入了一个即将进入脱机维护的子网络,大约能为你争取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模糊时间。监控延迟已经开始,但随时可能恢复。现在,立刻!”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迅速转身,朝着左边“观景廊”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声清晰而稳定,仿佛只是带路的研究员突然加快了步伐。
林启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没有犹豫的时间。他猛地转身,冲进右边那条昏暗的通道。冰凉的、带着淡淡水腥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应急绿灯的光线勉强勾勒出通道的轮廓,地面有些湿滑。
他压低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奔跑,脚踩在略有积水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空旷的通道里被放大。那扇带有手动阀门的金属门迅速接近。门上果然有一个褪色的蓝色水滴标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二级水循环处理——授权准入”。
门是密封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旋转阀轮。林启扑上去,双手抓住冰冷的阀轮,用尽全身力气逆时针旋转。阀轮起初纹丝不动,锈蚀咬合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额角青筋暴起,将身体的重量也压上去,鞋底在地上打滑。终于,阀轮松动了一点,然后开始缓缓转动。每转动一圈都异常沉重。
时间一秒秒流逝,他仿佛能听到监控系统恢复正常的倒计时。汗水混杂着通道里的湿气,浸透了他的衣服。
咔哒一声闷响,阀轮转到了头。林启用肩膀顶住厚重的门扇,用力一推。门轴发出呻吟,打开了一条缝隙,更浓重的水汽和一种低沉的、水流循环的轰鸣声涌了出来。
他侧身挤了进去,反手想要把门关上,但厚重的门需要很大力气。他只得尽量将其掩回原位,然后迅速打量身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天花板很高的空间,光线比通道里更差,只有少数几盏防爆灯在远处的水池和设备上投下昏黄的光晕。空气潮湿闷热,巨大的管道纵横交错,爬满墙壁和天花板,发出持续的低鸣和偶尔的滴水声。浓重的水汽让能见度很低。远处有几个巨大的圆形沉淀池,水声哗哗。
第三号沉淀池……工具柜……
林启贴着墙壁,借助管道和设备的阴影,快速向深处移动。脚下是网格状的金属走道,有些地方锈蚀严重,踩上去微微晃动。他根据艾莉西亚的描述和远处池体上的模糊编号,辨认着方向。
找到了!在第二个和第三个巨大圆形池体之间的狭窄过道旁,靠墙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矮柜,看起来像是存放杂物的。柜子旁边地面上,有一块颜色略深、尺寸略大的金属格栅,与周围略微不平。
林启跪下来,手指扣进格栅的缝隙。格栅边缘有轻微的变形,似乎很久没被打开过。他用力向上扳,格栅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掀起,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陈腐的、带着尘土和不明化学气味的冷风从下面倒灌上来,让他打了个寒噤。
洞口不大,刚好容一人通过。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洞壁有生锈的金属爬梯向下延伸,但爬梯在下方几米处就中断了,更深处只有黑暗,深不见底。艾莉西亚说的没错,这根本不是一个正规通道,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维修井。
他解下腰间那根用腰带和床单拧成的粗糙绳索,一端紧紧系在旁边一根粗壮的管道支架上,用力拉扯测试了一下。支架还算牢固。绳索的长度远远不够垂到井底,但至少能帮他下降一段,减少直接跳下的冲击。
没有时间再做更多准备。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潮湿昏暗的水循环处理区,然后毫不犹豫地抓住绳索,将另一端在手臂上绕了几圈,翻身进入了竖井。
冰冷、粗糙的井壁擦过他的身体。他手脚并用,控制着绳索,开始缓慢下降。黑暗迅速吞没了上方洞口那点微弱的光,只剩下绝对的漆黑和绳索摩擦井壁的沙沙声。空气越来越浑浊,尘土味和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锈蚀味越来越浓。
下降了大约十米,手中的绳索到了尽头。下方依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林启悬挂在半空,脚下虚空。他估算了一下剩余高度——完全没底。现在,要么爬回去,要么放手一搏。
回去意味着前功尽弃,面对莫里斯“调整”后的方案。下去,可能是摔死,也可能是未知的囚笼。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脑海中闪过K2峰上放手一搏抓住那道岩缝的瞬间,闪过艾莉西亚那双充满愧疚与决绝的眼睛。
他松开了手。
身体骤然失重,向无尽的黑暗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时间感被拉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砰!
不是坚硬的撞击,也不是永恒的坠落。他重重摔在了一堆松软、厚实、充满弹性的东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呛了满口满脸的灰尘。身下传来塑料布破裂和金属罐被压扁的哐当声。
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剧痛,但似乎没有骨折。他摸出怀里小心保存的、从餐盘上偷偷藏起的一小块应急荧光棒,用力掰亮。
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周围。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物品堆积处。他摔在了一堆不知废弃了多久的、装满软垫和破损仪器的缓冲材料袋上。四周堆满了各种生锈的机器零件、报废的管道、陈旧的文件柜,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空气几乎不流通,沉闷而难闻。
他抬起头,头顶上方很高处,是那个他落下来的竖井口,只有拳头大小的一点微光,遥不可及。
他成功到达了下层废弃区。但这里,真的如艾莉西亚所说,有通往外面的可能吗?还是只是一个更大的、更复杂的坟墓?
他活动了一下疼痛的身体,准备探索这个黑暗的迷宫。就在这时,他手腕内侧那个生命体征监测点,突然传来一阵比之前强烈得多的、持续的灼热刺痛感,同时开始规律性地闪烁起微弱的红光。
模糊时间结束了?还是……莫里斯已经发现了异常,启动了更精确的追踪?
林启的心沉了下去。在这黑暗的废墟里,这点红光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无情地标示着他的位置。
无声的抗议,从踏入竖井的那一刻起,已经变成了公开的逃亡。而追猎者,随时可能循着这闪烁的信号,降临在这片被遗忘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