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不对,再怎么说,都得把城里那些活死人清理干净。”指南针语气严肃地反驳道,“要不然城市怎么开始重建?科技怎么重新发展?”
“行,那你说说,街道上的那些活死人都是怎么来的?”硬汉在问指南针。
“肯定是病毒感染的呗,还能怎么来的?”指南针用开玩笑的口吻回应道,“难不成是什么邪教召唤出来的?”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也知道是因为病毒,大校早都跟我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硬汉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屑,“所以真正的问题在于,这病毒是谁造出来的?还不是人类造出来的吗?”
“是人类造出来的没错,但这跟留着那些活死人有什么关系?”指南针像是不明白硬汉的意思,“没有它们街上不就安全了?”
“卧槽,这你都想不明白?你想想看,要不是有些人不想死,非要研究什么‘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的药,这种病毒造得出来么?他妈的现在让人想死都死不安宁!你听说过很多年前治疗脑脊损伤的那个什么‘基因疗法’么?以前我听我一个医生朋友说,那种技术虽然能稍微治一下脑溢血后遗症,但一些接受过这种治疗的病人,最后都得癌症了。本身就已经瘫了,还他妈再得上癌症多受一份罪,那还治个屁啊?”
硬汉的情绪好像有些激动,言语间带了不少脏字。
“我爷说过,人,不要逆天而行。大自然有大自然的规律,生老病死这事儿没人能逃的掉。所以我就一直想不明白,研究那种废了世界的药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不,出事了吧?人倒是不死了,也死不了了,都他妈变成丧尸了。整天跟个傻逼似地到处晃悠,逮住什么咬什么,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么?”
“哎呦你这人,谁也没想到最后会这样啊!”指南针的语气像是有些底气不足,他无力地辩解道:“那些科学家的本意还是好的,只不过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本意?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人要逆天,想要长生不老不是么?不去研究那些不该研究的东西,就不会出这种事儿不是么?你说死有什么可怕的?该你老死该你病死那就是你的命,认了就行了,非要死皮赖脸地活着。这不,把世界毁了吧?一会我要是一出门,碰见一群丧尸把我围了,实在逃不掉的话我就给自己脑门儿来一发762,多大个事儿啊?”
这些话让郭凯觉得像是歪理,但硬汉接下来的一席话,让他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丝疑惑和动摇。
“你记不记得咱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期吃的东西总是出问题,不是加了这玩意就是加了那玩意?这还不是有些人为了多挣点钱,想出来的歪点子么?开个车要烧油,冬天取暖要烧煤烧天然气,人们就给地球乱打洞;家养的牲口吃腻了,就给山里的野物打主意,你说它们招谁惹谁了?也没见那些野物味道有多好啊?咱们小时候,就德河那黄泥汤里,他妈的能有几条鱼?连个泥鳅都活不下去!你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山里见过野猪么?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南山里除了树就是树,想见个松鼠都难!你看看现在,德河里鱼多得吃不完,出门随便转转就能打个野物改改伙食,空气里也没怪味儿了,下雨也不下泥巴点子了,你年轻的时候环境有这么好么?”
“哎我发现你这人挺能抬杠的啊?”指南针像是在认输,又像是在岔开话题。
“这是抬杠么?你自己想想,我哪一点说得不对?丧尸会炼地沟油么?丧尸会挖油井么?丧尸会拿着电锯砍树么?丧尸会端着枪到处杀野物么?也就只有人类他妈的才会干这种给自己不留后路、不考虑子孙后代的事情吧?”
“可是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改变生活吧?要不然哪有资源发展科技……”
“发展个狗屁的科技,科技只是方便人们更好地糟蹋地球而已,这病毒不就是科技的产物么?口口声声要保护环境造福人类,最后反而把人类造福没了……我跟你说,过了这么多年我总算想明白了,人类以前比丧尸还可怕。你看现在,虽然人少了,没科技了,但环境好了,动物也多了。要是将来大米小麦够吃,水果蔬菜禽蛋肉类和牛奶产量跟得上,能开采食盐,能种烟叶种茶叶,这日子也就什么都不缺了。所以留着那些活死人,让人们长点记性,免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硬汉的语气突然认真而严肃,沉默片刻之后又显得有些无奈。
“唉……其实我也就是说说气话,你说咱们这些老家伙,现在还能干什么?无非就是让跟着咱们的人活得好一些而已。我也知道丧尸迟早要清理干净,可在那之后呢?人们又要像以前一样糟蹋地球?或者继续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人类就不能学着跟这个世界和谐共生?为什么一定要破坏它?难道再过个几百年,人们再把世界毁灭一次?要真的再来一次,又能剩下几个人活着?到时候又要花多少年才能缓过来?”
硬汉的话让郭凯陷入了沉思,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一些零散却深刻的回忆。
那个时候,一年之中有一半日子没有雾霾的话,人们都会觉得,“今年空气真好”;母亲出门买蔬果,却总能买到一些看着漂亮、却没有味道的水果,或者被遗忘在冰箱角落里几个月都不会烂掉的蔬菜;德河上游的一些工厂,经常会因为偷偷排放污水,毒死了下游鱼塘里的鱼,让养鱼的农民怒气冲冲地堵了他们的大门。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和他的同事,去处理这些争执和纠纷;而每次逛动物园的时候,父亲总是会指着一些动物感叹,说他小时候听他的父亲、郭凯的爷爷讲过,以前这种动物山里有很多……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警告,自己熟悉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陌生,变得可怕又残忍。再也没有心爱的玩具,没有美味的零食,没有干净漂亮的衣服,也没有一直陪着他身边的母亲和偶尔会陪着他的父亲。这一切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突然就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那个时候年幼的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等他逐渐长大,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并且知道了世界变成这样的原因,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心里对“科学家”这三个字充满了仇恨。
在他看来,就是那些“科学家”,用常人无法理解的科学技术,把世界变得一团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大多数人变成了嗜血凶残的行尸走肉,少数活下来的人失去了家庭和亲人,在荒废且危险的城市中苟延残喘。
但随着他渐渐长大,接触的人和事越来越多,郭凯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单纯只是自己看到或者听到的那样。“科学家”有好有坏,有造出那种可怕病毒的科学家,也有研究抗毒药物或者改良农作物产量的科学家。好与坏的区别在于,一位科学家研究某件事到底出于何种动机,以及这件事的结果对人们造成的影响。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好奇,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人们在用怎样的方式,进行着什么样的工作?那些科学家是否清楚,自己的研究会对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发明这种可怕病毒的科学家,和散播这种病毒的恐怖组织成员,会不会后悔让世界变成这样?
郭凯陷入对旧世界的回忆中,以至于那个硬汉什么时候离开他都不知道。直到下午他准备外出继续巡逻之前,问起指南针时,才知道那个人就是鬼雄。
那之后过了几个月,听起战友们议论挪窝到大院的棕熊一家时,郭凯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需要换一种活法,有必要认真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毕竟棕熊在复兴团里也算是个人物,如果他愿意去鬼雄那里,那么这个鬼雄,肯定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竟然没打瞌睡?”
熟悉的声音从郭凯身后传来,中断了他的回忆。
前来轮换的战友,看到郭凯还很精神,显得有些意外。寒冷的天气容易让人困倦,所以战友可能觉得郭凯会在换岗前小睡一会。
但郭凯像是被吓到一样,他猛地回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握紧了手里的枪,直到看清对方之后才放松下来。他很清楚自己大意了,没有注意到站岗时间快到了。因为危机解除之后,他一直在看着城市废墟发呆,或者思考各种各样的事情,包括自己的未来,和鬼雄相识的经历。
“没睡,刚才一群狗从北边引了一个尸群,后来又被一头熊引走了。”郭凯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你多注意一下北边和西边,我先去睡了,明天还有事。”
说完,郭凯背起枪离开了楼顶。
第二天早上闹铃刚响了一声,郭凯就马上起床。他带上了在外一天需要消耗的食物和水,早早地离开了哨站。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秋日的清晨带着一丝寒意,但天空格外地蓝,明媚的阳光让郭凯觉得心情舒畅。废旧汽车上的青苔翠绿欲滴,看起来就像郭凯记忆中抹茶蛋糕的颜色,让他忍不住去回忆很久没吃过、早已经忘记的味道。路边的青草湿漉漉的,由于无人修剪和清理,长得茂密旺盛,变成了食草动物的乐园。
有着巨大树冠的高大树木,和随处可见的、比人还高的灌木丛,成为动物们最好的庇护所。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栖息在曾经人类的领地上,不管是捕猎者还是猎物,没有了人类的大肆猎杀,它们已经在食物链中,重新扮演起属于自己的角色。
阳光灿烂的清晨,郭凯走在丛林般的城市中,看着几年前长得还没有那么高的白皮松,以及躲在灌木丛中正在观察着他的那些小动物,他不由得想起了鬼雄曾经说过的那番话。
如果仔细对比这座城市的过去和现在,所有的变化的确像鬼雄说的那样。
只要不是暴雨天气,德河里的水总是很清澈,而且水产丰富。老渔港出产的鱼肉干,作为原料的各种鱼类就是从德河中捕捞,再用盐揉制晒干而成;旧世界时修建的绿地和草坪,早就变成了一片片树林。在这些地方随便转转都能看到不少野羊或者鹿,运气不好遇到狼群或者野猪、甚至是狗熊都有可能;只要不是阴雨天,天空永远湛蓝,就算阴天站在高处俯瞰城市,视野依然如雨后般清晰。
至于空气好不好,郭凯倒没刻意关注过,因为他习惯了现在清新的空气,早已经忘记旧世界的时候空气的味道。
所以如果无视那些四处游荡的活死人,这座城市的生活环境,比起旧世界好得不止一点。
从第一次见到鬼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几年时间里郭凯的经历,让他对周围人和事的看法,或多或少产生了一些改变。尤其是鬼雄留给他的印象,也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变成了骁勇善战、睿智和善的定居点首领,以及名副其实的“独行者之王”,让郭凯对他很是尊敬。
不管是郭凯亲耳听到,还是经由其他人复述,鬼雄说过一些话,让他觉得虽然极端却也很有道理。静下心来想想,这个世界已经很极端了,在这片废土之上,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好像都显得很正常。
毕竟不管为了活着做出怎样的行为,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所以他一直想知道,那些把世界变成这样的人,带着怎样的目的,把他们最在乎的家人,以及擦肩而过甚至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推进了死亡的阴影里?
郭凯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着北边晃悠,直到突然察觉周围的环境有些陌生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进入了残存者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