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开始变冷，明天又是霜降节气，不断袭来的寒意让郭凯不由自主地缩着身子，后悔自己穿得有点单薄。
但四个小时的执勤时间并不算长，所以他打算咬牙熬过去，然后赶紧钻进自己并不舒服却很温暖的被窝，舒舒服服睡一觉。
郭凯靠着天台边缘的水泥护栏，从作战背心左胸部的口袋里，取出一包被压扁的硬盒香烟。他打开烟盒数了数里面的香烟，发现只剩下了几支。郭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取出一支皱皱的香烟，点燃之后贪婪地猛吸了一口。
这包香烟还是一个星期前，他用几包方便面从鬼雄的商队换的。香烟，茶叶，酒类，这些消耗品的交换比例从未降低过，而且也只有在鬼雄的商队，才能用几包方便食品换到一包香烟。
虽然并不是什么好烟，但对郭凯来说，有总比没有强。
郭凯靠着水泥护栏蹲坐在地上，把护栏作为掩护藏在后面，免得烟头的火光照亮自己的脸，或者自己晃动的身影被夜晚游荡的尸群发现。
他一边吸烟，一边思考着关于将来的事。
再过两年，他和复兴团签订的最后一次合约就到期了，他已经决定之后不再续约，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开始另一种新的生活。是时候换一份期待了很久的工作，寻找一个安稳的住处了。
虽然这几年他运气不怎么好，没能收集到太多有价值的物资，但至少他还活着，并不像某些走背运的战友那样，失踪之后连遗体都找不到。
只要平安度过剩下的两年合约期，他就可以挪窝去鬼雄管理的定居点，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他会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会有几件像样的家具，还会有一张真正的床。
如果运气更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个女人愿意和他一起生活，组成一个小家……
想到这里，郭凯忍不住偷偷咧嘴笑了一下。
虽然他知道现在自己想得有些多，但那些事情肯定会实现的。郭凯一直坚信，只要踏踏实实地按照计划努力，自己的希望终究会变成现实。而且鬼雄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也证明了他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只要与复兴团的合同时间到期，郭凯就会马上收拾行李离开南岸。
现在，他只需要完成好本职工作，平安度过最后这两年。
郭凯猛吸几口香烟，丢掉了快要烧到过滤嘴的烟头结束了幻想，开始在楼顶执勤放哨。他一动不动地靠着顶楼出入口的墙站着，免得动作太大被随时可能出现的活死人发现，同时认真观察着哨站北边街道上的一举一动。
在这个看不到星星的夜晚，月光显得格外明亮，让人几乎能看清街道上的一切。
空中时不时会闪过飞鸟的影子，街道上偶尔也会跑过一只独行的狗；道路两边茂密的草丛中，夜行生物泛着绿光的眼睛若隐若现，它们潜伏在黑暗的阴影里，等待着送上门的猎物。
任何精神正常的幸存者，都不会在太阳落山之后离开定居点，因为夜晚的城市就像是另一个世界，虽然静谧却也危机四伏充满杀机。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狗的哀鸣，在寂静的秋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听到那让人不安的声音，郭凯马上取出了夜视仪戴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枪。
很快，一小群野狗从北边的路口跑了出来，飞快地向东边逃走了，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这种情形让郭凯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他害怕这些什么都吃的动物，贸然攻击了一群丧尸，之后却被尸群当做食物追赶。
果不其然，过了十几秒，从野狗逃出来的路口，一只丧尸晃晃悠悠地窜了出来，紧接着出现了第二只，第三只……
郭凯心中暗暗叫苦，因为一旦丧尸群把动物当作捕食对象的话，就会被那些动物引得到处都是，根本没办法固定在某个街区。
这些被生物兵器感染后发生变异的人类，就像是无穷无尽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的数量好像并没有减少太多。而且丧尸不但无所畏惧，而且力气相当大，一旦被它们包围会很麻烦。
郭凯心里大概数了一下，这个尸群大约有六、七十只丧尸，要是它们失去目标停留在原地，今晚谁都别想睡好。
以哨站的兵力和武器装备，消灭这群丧尸绰绰有余，但是没人愿意在夜晚招惹这些不知道害怕的活死人，因为没人知道周围还有没有它们的同类。郭凯清楚，如果自己在夜晚贸然开枪攻击它们，那就算是惹上麻烦了……
于是他马上蹲下身子，靠着水泥护栏坐了下来，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
他恨死这群野狗了，连狼都知道避开这些蹒跚行走的“人类”，但野狗们却总是喜欢招惹那些行尸走肉。问题在于它们并没有狼群凶悍，根本对付不了多少丧尸，所以一些固定下来的尸群，经常被野狗群引得在城市中乱跑。
现在城市里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多，虽然它们可以成为新鲜肉类的来源，但丧尸同样会把它们当做食物去追逐。胆小的鹿和野羊、黑熊和野猪，还有狼，这些动物一般情况下并不会主动招惹那些活死人，唯有成群结队的狗，看到什么都想过去咬两口。
“没脑子的畜牲！”郭凯在心里怒骂道。
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面对这种情况郭凯也无可奈何。
在旧世界，狗一直是人类亲密的“朋友”，它们的先祖和人类一起生活工作了许多年，早就融入了人类的社会和家庭。但郭凯无法理解，在看到丧尸的时候，这些犬科动物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是因为它们无法区分正常的人类和丧尸？还是因为实在太饿了，它们才会去围攻连狼群都不会轻易招惹的生物。
但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那么巧，怕什么来什么，郭凯探出头偷偷瞄了一眼街道，发现这群丧尸在北边几十米外的路口停了下来，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徘徊。
他觉得今晚可能没办法休息了，因为他必须时刻注意这群活死人的动向，如果它们晃荡过来，郭凯就必须马上通知哨站的其他人。几个小时胆战心惊地熬下来，明天哪有精力去城市中碰运气？如果天亮后他和战友们需要消灭掉这个尸群的话，之后他就会马上回到哨站，窝在墙角那个自己用凳子拼起来的小床上，一觉睡到下一个黎明。
郭凯已经准备好熬一个通宵外加一个早晨，可就在这时，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熊吼，这声音让他欣喜若狂。
他悄悄地把头顶探出水泥护栏，看到一个高大强壮的黑影，正在和那群丧尸搏斗。皎洁的月光下，黑影胸口的白色“V”型条纹非常显眼。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郭凯突然觉得曾经让他头疼的黑熊，现在却显得格外亲切和耀眼，因为丧尸们并不知道遇到黑熊会发生什么……
没有疼痛感和恐惧感，并不代表丧尸不会受伤，黑熊一巴掌拍下去，拍碎丧尸骨质疏松的颅骨还是很轻松的。虽然几十只丧尸对于一头成年黑熊来说，也算得上是个麻烦，但如果觉得自己搞不定这群“食物”，黑熊转身逃走的话丧尸也追不上它。
之前的沮丧和恐惧一扫而光，这一刻郭凯就像是在德水新城定居点的酒吧里看电影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头黑熊双腿站立着，在丧尸堆里转着圈对付每一个扑向它的“食物”。恍惚之间，郭凯想起之前在一部旧平板电脑上，看到的旧世界电影，而眼前的黑熊就像是电影里杀入敌阵的古代勇士。
猛兽很少以那些活死人为食物，但或许是急于为冬眠囤积脂肪，这头黑熊才会在遇到这群丧尸之后，把它们当做了捕食对象。由于体型高大身体健壮，每一只扑向它的丧尸，不是头上或者身体结结实实地挨到一掌，就是被一口咬住脖子甩到一边，然后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虽然这头黑熊击倒了不少丧尸，但它并不是这群活死人的对手，因为它的敌人太多了，有几只丧尸甚至已经抓住了它的皮毛开始咬它。
丧尸的咬合力比正常人类高出太多，要是被它们结结实实地咬一口，就算黑熊的皮肉不被撕下来一块，也得被生生扯下一撮毛。眼看着自己就快要被这群“食物”压制住无法反击，这头黑熊突然爆发出一股蛮力，怒吼一声撞开了围住它的尸群，甩掉了爬在它身上的丧尸，撒开腿就往西边跑了……
有几只丧尸被撞倒之后，又被黑熊逃跑时狠狠踩过，再也没有爬起来。但还是有二、三十只没有受伤的丧尸，和几只从地上爬起来的活死人，晃晃悠悠地向黑熊逃走的方向追去，消失在北边的路口。
危机解除之后，郭凯希望那头黑熊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即便下次遇到它，它会把自己当做食物追逐，需要开枪吓走它，但至少现在，郭凯希望这个大家伙能平安逃走。
当这场生存的较量结束，街道又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寂静。
城市的轮廓，在惨白明亮的月光下显得非常清晰。远处被爬山虎覆盖着的高楼大厦，倒塌的建筑留下的长满野草的残砖瓦砾，路边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木，疯狂生长的灌木丛，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在郭凯眼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奇妙？还是恐惧？又或者是荒凉？
整个城市仿佛只剩下黑白灰三种色调，宁静又充满危机。
看着南岸零星的灯光，郭凯突然有点想念复兴要塞的宿舍里，自己那张铺了好多层褥子的硬板床。
幸存者的数量，和电力的供应能力有差距，所以大功率的电取暖器没办法使用。如果人人都用电取暖，估计南岸早都断电了。幸运的是，城市中能找到很多被褥，只要身子下面的褥子足够厚实，盖在身上的被子能把人包严实，晚上睡着之后就不会在半夜被冻醒。
不过现在这种生活让郭凯觉得很失落，也很孤独。
没有家，或者说，没有一个固定的、属于自己的居所，这是合约兵们最无奈的事情。
在营地宿舍那些双层床的上层床底，刻着很多之前住过的人留下的信息，有的时候，郭凯会用那些图案或者自己不认识的字，打发无聊的时间。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郭凯就会思考，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
他没有奢望能像某些大师级独行者一样，受人尊敬而且生活稳定。只要有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一个位置由自己安排的温暖被窝，这样一个小房间他就已经满足。每天外出归来之后，枪和作战服会放在固定的位置，吃些东西喝点水，就可以倒在床上，不用考虑自己什么时候搬走，也不用担心旁边睡着一个呼噜声大脚还臭的室友。
像郭凯这样的合约佣兵，被一些职业兵和平民戏称为“野草”——割不尽，而且永远都会有新的长出来。合约期满之后，很多人会因为习惯了这种居无定所、看不到明天的生活，选择续约或者争取编制成为职业军人，把执行命令当做人生唯一要做的事情。
郭凯原本没想过合同结束之后要干什么，在他眼里过一天是一天，因为像他们这种合约兵，是复兴团死的最多的。尽管如此，对于没有人生目标的人来说，拿起武器是唯一的出路。
直到复兴团里一个代号“棕熊”的老士官，由于一些没人能说清楚的原因，选择了提前退伍挪窝去了鬼雄那里，郭凯才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的未来。
和鬼雄正式打交道之前，郭凯对鬼雄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无非也就是听到过类似“那家伙很厉害”，“不管是复兴团还是残存者都要给他面子”之类的说法。即便是之前见过一次，那个时候鬼雄留给郭凯的印象，也只是个说话会带脏字的中年壮汉而已。
这让郭凯再次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鬼雄那天。
大概是2050年左右，当时也是这个季节，他外出巡逻回来，看到鬼雄商队的货柜车停在哨站门口，战友们正在和商队成员交换物资。
在这之前，他只是听到过很多关于鬼雄的故事，也知道他经营着一个受人欢迎的商队，但是没有亲眼见过鬼雄。
一条德河，把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分为两半，在末日降临之后，南岸和北岸的距离仿佛变得很遥远。所以鬼雄的名气虽然很大，但郭凯之前却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他。
“有时候我倒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他妈挺合适的，就让人们这么活着吧。”一个粗犷低沉的男声从哨站里传来，“把所有的匪徒清理干净就行了，丧尸还是留着吧，有点危机感，人们就懂得活着并不容易。”
“怎么会有人有这种想法？只有消灭了所有丧尸，人们才有机会重新开始！这座城市才能重建啊！”
郭凯这样想着，一声不吭地回到哨站，准备休息一下吃中午饭。
他走进哨站，看到一小队的队长——指南针，正在和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人聊天。自己小队有几个战友像是认识那个人，主动跟那个男人打招呼，对方也微笑着点头回应。
郭凯用余光稍微瞄了一眼这个人：他身材高大健壮，穿着有些磨损的作战背心，携带着精良的武器装备；虽然此刻他脸上是微笑的表情，五官之间却写满了“不好惹”；郭凯没有看清这个人的具体长相，但方脸、寸头、胡子渣、以及额头和脸上的伤疤，在他看来这个壮汉是个标准的武夫。
加上他之前所说的话，郭凯觉得对方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人，根本就不知道消灭城市中的活死人，到底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于是郭凯径直走上二楼，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取下身上的背包，从包里取出一块有些干而且有点硬的干粮。他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就着水咽下去，同时也在聆听着那个看似不好惹的大块头，和指南针队长闲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