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掠过山脊,卷起细碎的雪粒,扑打在脸上如同针扎。苻宏脚步未停,每一步都踏得极为谨慎。就在他右脚刚踩上一块覆雪的岩石时,左腿下的冰层突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整个人猛地一沉。他反应极快,单膝跪地稳住身形,冰面已经裂开寸许。
苏慕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将他拉回坚实的地面。
"小心些。"她低声道,"这山脊上的冰壳薄如纸,下面就是悬崖。"
苻宏点了点头,喘息着撑地起身。他回头望去,来时栖身的山洞已经隐没在茫茫雪雾之后,只剩下一道模糊的黑影轮廓。那只猎隼飞走已有片刻,但澄澈的天空依旧让人感到不安。
"它往南去了。"苏慕烟凝视着天际,"东方霸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离开了山洞。"
"他知道的不止这些。"苻宏握紧腰间的断剑剑柄,"他故意放我们走,就是想看看我们会逃往何处。"
苏慕烟眉头微蹙:"你是说,他那一退是故意的?"
"他不需要亲自追。"苻宏声音低沉,"一只猎隼,一张大网,就足够了。"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远处的山谷被皑皑白雪覆盖,林木稀疏,蜿蜒的坡道如同巨蛇匍匐。在这茫茫雪原中,若是没有明确的标记,极易迷失方向。
"接下来往哪走?"苏慕烟问道。
"先离开这片山脊。"苻宏抬手指向东南方一片茂密的松林,"那片林子深邃,能遮蔽视线。等入了林再决定路线。"
苏慕烟不再多问,转身走在前面探路。她的步伐轻盈,踩在雪地上几乎无声,每一步都先试探落点。苻宏紧随其后,左手始终按着肋部,那里旧伤未愈,每走几步就传来一阵抽痛。
他们开始分段前行。每走三十步,便伏低身子静止不动,仔细观察空中是否再有飞禽盘旋。三次停顿后,确认猎隼没有折返,这才继续推进。
约莫半炷香后,二人抵达雪坡中段。这里地势稍缓,积雪更深,行走愈发艰难。苏慕烟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拨开表层的浮雪,露出一块青黑色的岩石。
"有人走过。"她沉声道。
苻宏俯身细看。石面上留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兵刃拖行所致。
"不是我们留下的。"
"也不是秘魔门的人。"苏慕烟摇头,"他们的靴底镶有铁钉,痕迹会更深。"
苻宏站直身子,警惕地环顾四周。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不管是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好事。"他说,"我们得加快速度。"
苏慕烟点头,正要起身,忽然抬手示意噤声。
头顶上方,一根枯枝轻轻颤动。
她缓缓抬头。只见一根枯枝上挂着半截布条,在寒风中轻轻晃动。布条是灰褐色的,与秘魔门的服饰颜色相近。
"陷阱?"苻宏低声问。
"不像。"苏慕烟起身,跃上旁边一块高岩,借力攀上低枝,取下布条。她翻看片刻,脸色微变。
"这是...叶将军护腕上的布料。"
苻宏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我昨夜替他包扎时用的就是这种粗麻布,打结的方式也一样。"她捏着布条边缘,"而且这里有血迹,还没有完全冻硬,说明脱落不久。"
苻宏立即望向来的方向。
"他醒了?自己出来了?"
"不可能。"苏慕烟跳下树,"他失血太多,至少还要昏睡一日。除非...有人带走了他。"
空气骤然凝重。
苻宏盯着那片布条,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东方霸并未真正撤离。他留下眼线监视山洞动向,而叶惊鸿若是被俘,必将成为诱捕他们的诱饵。
"不能回头。"苏慕烟看出他的想法,"你现在回去,只会落入圈套。"
"可他是为了护我才伤成这样的!"
"所以他更不愿你去送死。"苏慕烟直视着他,"你若是活着,才有机会救他。你若是死了,前秦最后一点希望就彻底灭了。"
苻宏咬紧牙关,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寒风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良久,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雪地,声音沙哑:"你说得对。"
"走吧。"苏慕烟拍去肩上的雪花,"活着,比报仇更重要。"
他们再次启程。这一次步伐明显加快,不再分段停顿,而是连续向下行进。雪坡越来越陡,脚下打滑了好几次,苻宏险些滚落,都被苏慕烟及时拽住。
"你还撑得住吗?"她关切地问。
"还能走。"
"别硬撑。"
"我没硬撑。"
两人终于穿出雪坡,进入一片茂密的松林。树木密集,枝干交错,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就算猎隼仍在追踪,也难以从空中锁定他们的位置。
林中一片寂静。
脚踩在厚雪上发出咯吱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他们沿着树根走向密林深处,直到确认已经完全脱离暴露区域,才靠在一棵巨松后短暂歇息。
苻宏靠着树干滑坐下去,呼吸急促。他解开外袍,检查肋部的伤口。包扎的布条渗出了血迹,但还没有大量扩散。他重新缠紧布条,系好扣结。
苏慕烟从包裹里取出水囊,递给他喝了一口。
"省着点喝。"她说,"前面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补给。"
苻宏点头,只抿了一小口。他抬头看天,透过枝叶的缝隙,可以判断云层移动的方向。
"我们在往南走。"他说。
"嗯。"
"建康在南边。"
"你想去东晋?"
"眼下没有别的选择。"苻宏目光坚定,"北地已被胡族占据,青龙会、秘魔门都听命于新主。我要活下去,要集结力量,只能去南方。"
"可你是前秦太子。"苏慕烟提醒他,"东晋容不容得下你,还是个未知数。"
"我不是去求他们庇护。"苻宏握紧断剑,"我是要去看清局势。谢安尚在,北府兵未衰。乱世之中,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苏慕烟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
"你这说话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苻宏一怔:"什么意思?"
"明明一身是伤,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要重整山河。"
苻宏没有笑。
"我不是要重整山河。"他说,"我只是不想让那些追随我的人,白白送死。"
苏慕烟收起笑意,静静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林外。
"走吧。"她说,"天快黑了。"
他们起身继续前行。林间光线渐渐暗淡,雪地反射的白光也开始泛灰。走了约半里路,前方出现一条冻河,冰面平整如镜,横贯整个山谷。
"过河。"苏慕烟指向前方一处狭窄的河段,"那边冰层厚,容易通过。"
苻宏点头,跟随她踏上冰面。两人保持一定距离,以防冰层突然开裂时互相牵连。行至河心时,冰层突然传来轻微的咔嗒声。
苏慕烟立刻停下脚步。
"别动。"
苻宏僵在原地。
咔——咔——
声音来自上游。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百步之外,冰面裂开一道细缝,随即崩出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冰下破出,溅起无数碎冰!
那人全身裹着黑衣,手持双钩,钩尖滴落的水珠沿刃滑落。他一脚踩上冰面,另一钩甩向岸边的树干,借力猛冲而来。
苏慕烟立即拔剑出鞘。
"秘魔门!"
苻宏抽出断剑,横于胸前。
黑衣人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逼近到五十步内。苏慕烟剑光一闪,三枚袖箭激射而出,直取对方咽喉和双肩。
黑衣人挥钩格挡,叮当三声,箭矢应声落地。
他还未站稳,第二波袖箭已至!
这次是从侧面的树后射出——角度刁钻,时机精准!
黑衣人急忙扭身闪避,左肩仍被一枚袖箭钉入,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苻宏与苏慕烟同时看向树后。
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来人穿着灰布短打,腰间束着麻绳,背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面庞精瘦,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铁算盘,算珠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哎哟哟,这冰天雪地的,诸位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来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关西口音,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在苻宏和苏慕烟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那个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稳住身形,恶狠狠地瞪着来人:"哪来的野路子,敢坏秘魔门的好事!"
"秘魔门?"来人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哎哟,失敬失敬。不过嘛..."他慢悠悠地拨弄了一下算盘,"这单生意,老夫接下了。"
黑衣人怒吼一声,双钩齐出,直扑来人面门。来人却不慌不忙,手中算盘一抖,十几颗算珠激射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打在黑衣人的手腕和膝盖上。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双钩脱手,整个人跪倒在冰面上。
来人这才转向苻宏和苏慕烟,拱手笑道:"两位受惊了。在下钱老三,是个做小本买卖的。适才路过,见不得有人以多欺少,这才出手相助。"
苏慕烟警惕地盯着他:"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钱老三嘿嘿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包袱:"老夫是个行商,专做些稀奇古怪的买卖。这不过年关将近,想着进山收点山货,没想到碰上这档子事。"他的目光在苻宏腰间的断剑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看两位这身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若是信得过老夫,不如随我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苻宏与苏慕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虑。这个自称钱老三的人出现得太过巧合,武功又如此诡异,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但眼下前有追兵,后无退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苻宏沉吟片刻,终于点头:"既然如此,就有劳钱先生带路了。"
钱老三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连连摆手:"客气客气,助人为快乐之本嘛。"他转身踢了踢那个还在呻吟的黑衣人,"至于这个嘛...就让他在这里凉快凉快吧。"
说着,他率先向对岸走去,脚步轻盈得仿佛在平地上行走。苻宏和苏慕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这个突然出现的钱老三,究竟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