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行事果然阔绰,我亦展颜笑道:
“这何来俗气?人生在世,柴米油盐本是刚需,怎能或缺?”
只是忆起途中灯笼急切的催促,我当即开口:
“若方便,可否先为我寻一位装裱师或灯笼匠?我有只灯笼需重新糊个灯壳。”
周夫人闻言明显一怔——这要求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但她转瞬便重重点头,喜不自胜地应道:“这就去办,姑娘放心!”
眼见身旁小丫鬟即刻领命传话,我在心中对司衡笑道:“住入大户人家,凡事有人差遣,这般滋味当真惬意。”
司衡的笑声传来:“是我的不是,让小新娘一路奔波,漂泊无依——不如我们也在帝都购置一座宅院,添些仆从,你在此安心住上几十年可好?”
他的语气渐趋诚恳:“于我而言,十年百年,本无多大差别。”
我却立刻摇头:“怎会无差别?当年困于洞穴之中,纵使一日一夜都难捱,更何况百年之久?”
“先前我视你为恩人,便倾力相报,不敢有半分耽搁。如今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更该全力以赴。”
说罢我板起面容:“阿宣,你可莫要拖我后腿。”
司衡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的气息骤然沉寂。我凝神望去,只见洞穴之中,他竟将自己裹进层层皮毛里,一动不动,活像个闹别扭的孩童。
这般模样倒是罕见,我本想再多说几句,可周夫人正殷切地望着我,只好暂且按捺心绪。
恰在此时,庭前传来回话声,竟是莲叶与莲心一同到了。
莲心侧身撑着一柄硕大的黑伞,另一只手艰难地提着盏灯笼,灯笼摇摇欲坠,流苏散乱飞舞。她面色青白,身形瘦削,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
一旁的红影与周公子虽未言语,眼中却分明闪过亮色,想来见仇人落得这般下场,心中正暗自快意。
另一边,两名下人将一块门板交给门口的婆子后,便匆匆退下。
刘妈妈领着两名丫鬟,扶着门板上的莲叶走了进来。
这是我初次见到莲叶,她生得清秀雅致,容貌虽非顶尖出众,却因久病缠身,显得狼狈又憔悴。
即便显然被仔细梳洗过,眉宇间仍萦绕着一股抑郁无助的柔弱。
唯有一双眼眸,温柔得如同澄澈秋水,将所有坚韧都深藏其中,此刻正殷殷地望着我,让我瞬间生出怜惜之意。
黑油纸伞下,小莲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看向莲叶,叹道:
“真是造孽!怎就这般命苦,与那狼心狗肺的畜生称姐道妹!”
她自身亦是女子,最见不得其他女子受苦——唯有莲心除外。
我走上前去,天眼微微发热,无需细看便已看清,莲叶的喉咙与腰背臀部有着明显的血红痕迹——
这正是符咒转移的印记。
相应地,她与莲心之间,还连着一道淡淡的牵绊——
一根乌黑诡异的丝线,正从莲心的脊背延伸而出,缠在莲叶身上。
我收起油纸伞,将灯笼交给身旁婢女,心念微动,莲心便“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痛苦不堪却无力挣扎。
周夫人警惕地后退一步,眼神中满是对莲心的厌恶。
我伸出小指,轻轻拨弄着那道无人可见的黑线,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