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兮宁盯着窦建宏发颤的喉结,袖中符纸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走前说这符纸是玄都观老道士亲手画的,能镇百邪——此刻她倒觉得,这符纸更像根秤杆,秤着窦建宏的虚实。
“窦大人方才说要犒赏三军,”她忽然轻笑一声,指尖从符纸移到腰间玉坠上,“既是圣命,总得有个凭证吧?”说话间已摘下腰间那枚羊脂玉虎符,在烛火下晃了晃。
窦建宏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细微的震颤被薛兮宁看进眼底——真郑守正掌管兴元军二十年,虎符样式刻在骨血里,哪会这般失态?
她捏着虎符的手微顿,像是随意把玩,实则将虎符上“兴元”二字正对着窦建宏:“当年先皇亲赐的虎符,窦大人可曾见过?”
窦建宏喉结动了动,额角的汗混着雪水顺着下颌滴进衣领。
他盯着虎符的目光太急切,像是饿狼见了肉——薛兮宁心下冷笑,这哪是见惯军符的沉稳模样?
倒像个偷了钥匙急着开库房的贼。
“窦大人可是冷着了?”她突然倾身,珠钗扫过案几发出轻响,“我方才让春柳送的核桃饼,可合口味?”
话音未落,窦建宏的脸“唰”地白了。
他右手猛地掐住自己喉咙,指节泛青,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赵铁峰的刀“当啷”落地,邱元敬踉跄着撞翻炭盆,火星溅在窦建宏靴面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薛兮宁身后的方向,仿佛看见什么活鬼。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吐字含混,嘴角溢出涎水,“那饼里有......”
“有杏仁?”薛兮宁替他说完,指尖仍捏着虎符,“真郑将军幼时被杏仁呛过,生平最厌杏仁味。
可方才春柳说,你把三盘核桃饼都吃净了。“她顿了顿,眼尾微挑,”所以窦大人,是真不知郑将军的忌讳,还是根本不是郑将军的人?“
窦建宏突然剧烈呕吐起来。
他踉跄着撞翻茶案,青瓷碎片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只瞪着薛兮宁,眼神里的狠戾褪成惊恐——方才那三盘核桃饼,他吃得太急,根本没尝出混在核桃里的杏仁碎。
院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
赵铁峰猛地掀开窗纸,只见雪地里二十余道黑影正翻墙而入,为首者腰间挂着兴元军的狼头腰牌——可薛兮宁看得清楚,那腰牌的狼尾少了一道刻痕。
“萧云卫!”她扬声高喊,声音清亮如铃。
话音未落,东厢屋顶突然跃下数道身影。
玄色劲装的护卫手持唐刀,刀光映着雪色,瞬间将那二十余黑影围在当中。
为首的萧云卫小旗官单膝跪地:“王妃安好?”
“安好。”薛兮宁抚了抚鬓角,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窦建宏,“把这位窦大人捆了,仔细搜身。”她蹲下身,指尖捏住窦建宏后颈——那里有个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片银杏叶,“顺便告诉贺公子,他派来的人,胎记倒是和十年前失踪的窦家庶子一般模样。”
窦建宏浑身剧震,晕了过去。
赵铁峰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湿透。
他望着薛兮宁的背影,突然想起半月前王妃装病时连药碗都端不稳的模样——原来那些娇弱都是假的,这才是真正的薛兮宁。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邱元敬扒着门框往外看,只见山道上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当先一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左军都虞候周平。
周平的声音裹着风雪撞进院子:“王妃可在?
末将听闻有刺客,特带三千弟兄来护驾!“
薛兮宁整理着衣袖上的银线花纹,像是没听见似的。
直到周平的马蹄声在院门前刹住,她才漫不经心开口:“周将军来得巧,方才有人说我中毒了。”她侧过脸,眼波流转间带起一缕笑意,“可我倒觉得,该中毒的人......”她抬手指向地上的窦建宏,“不是我。”
周平翻身上马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望着窦建宏青灰的脸色,又看了看薛兮宁容光焕发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王妃是说......”
“他没中毒。”薛兮宁转身往内室走,珠钗上的红珊瑚在雪地里晃出一点艳色,“不过么......”她脚步微顿,声音轻得像飘雪,“我不该小瞧女子。”
周平没听清最后一句。
他望着薛兮宁的背影,又看了看被捆成粽子的窦建宏,突然打了个寒颤——这深冬的雪,怎么比三九天的冰窖还冷?
山道下,一辆青布马车正隐在松树林里。
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半张覆着面纱的脸。
她望着山顶那片被火把映红的雪,指尖攥紧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扯得变了形。
“主子,要动手吗?”车外传来低语。
面纱下的人沉默片刻,突然笑出声:“急什么?”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等周平那老匹夫撞了南墙,才知道谁的药更毒。”
山顶的喊杀声渐歇,薛兮宁站在廊下看雪。
她摸出袖中符纸,见那朱砂画的符咒在烛火下泛着微光——说这符能保平安,倒不如说,是这符给了她掀棋盘的底气。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比周平的队伍更急。
薛兮宁望着山脚下翻涌的雪雾,唇角勾起抹淡笑——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