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吃完冷面,我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儿,游览一会儿这个边陲小城的风光,晓雯还买了几样当地的土特产。三点钟我剪票上车。这里是始发站,车厢里的人并不多,我们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我以为晓雯会坐在我对面,没想到她却坐在了我身边。把随身携带的东西安置好之后,我把装水果的书包放在小桌上。
可能是因为要回家了,晓雯显得很兴奋,不停地和我说说笑笑。火车开动以后,她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李子,用手掰成两半,让我张嘴,她把一半塞到我嘴里,另一半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又摸出来一个,仍然如此。根本不在乎坐在我们对面的人在看着我们。这时她似乎忘记了我们曾经是师生,表现得完全像一个热恋中的少女。
过了一会儿,我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香瓜,削完皮,我用小刀在上面划了几下,然后用刀尖取下一小块,想直接放到她嘴里,又怕小刀伤到她的嘴,只好用手取下来,这时她主动张开嘴,让我放到她嘴里。我又用小刀取下一小块香瓜,她伸手从刀尖上取下来,放到我嘴里。我们就这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把一个香瓜吃掉。坐在我们对面的人看着我们忍不住笑起来。
吃了一会儿水果,我们又小声聊了起来。晓雯说:“少杰,把你带回家,我对父母总算有个交待了。二十五岁以后,我每次回家爸爸妈妈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解决个人问题没有?如果没遇到合适的,托人给你介绍一个。’有了你,我耳根子总算可以清静了。”
“姐,为什么你不把咱俩的事早点儿告诉父母?”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几次了,她的回答总是不能让我信服。
晓雯说:“我怕他们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如果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学生,他们肯定会反对,所以就一直没对他们说。现在你已经毕业了,回到你原来的工作单位,最起码也是个技术员。如果他们问起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现在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是矿山的技术员,咱俩的差距不太大,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反对。”
我觉得这次晓雯的解释让人信服。虽然她对我们俩的事非常有信心,可我心里却一直不踏实,对晓雯说出了我的担忧:“姐,你爸是金属工业部的司长,我爸是矿工;你妈是医生,我妈是没文化的家庭妇女;你是大学生,在长春的中专当老师,我是中专生,报到以后也就能当个矿山的小技术员,咱俩各方面都差一大截。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我和你看起来也不是很般配,你父母真的能同意咱俩的事吗?”
“少杰,你怎么能这样想?”晓雯说。“不管怎么说,我爸爸也是入党几十年的老党员了,不会有封建社会的门第观念的。我家从我爷爷那辈起就是书香门第,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虽然我爸爸受我爷爷影响一直有重男轻女的倾向,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教育和五七干校的改造,妈妈说爸爸现在火爆的脾气已经改了很多。何况我父母还怕我成老姑娘,臭在家里没有人要,巴不得把我早点嫁出去。”
我心说,但愿如此。虽然晓雯说过,她调到我们这里以后就结婚,可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调过来,于是问道,“姐,如果你短时间内调不过来,咱们就暂时不结婚吗?”
晓雯说:“我原来的想法是等我调到你们那里的地质队以后再结婚,既然你家有闲房子,就不必等了,可以早点结婚。结了婚我要求调动工作也有借口,你向单位要房子也有理由,即使现在不能给房子,也可以早点排号。”
“姐,你说的闲房子就是那个土坯房吗?你不嫌那个房子又小又破?”
“总比没房子强。”晓雯的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在长春和北京,年轻人结婚时能有个那样的房子已经不错了!”
“住在那样的房子里你不觉得委曲吗?”
“委屈什么?有个地方住就行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居住条件我都不在乎。”
“姐,让你跟着我住那样的地方,我实在过意不去。”
“我们不会总住那样的房子。”晓雯安慰我说。“回到矿上,你就是技术员了,也算是工程技术人员了,单位会给你解决住房问题的。”
“到矿上报到以后,我先交住房申请。如果矿上不给我解决住房问题,我就自己盖一所大房子。”
“你们那里让个人盖房吗?”
“矿上大部分职工住的都是自己盖的房子。矿上每次盖房子,几乎都分给了领导干部,分配给普通职工的都是领导上交的旧房子。我家住的就是分到新房的领导交上来的旧房子。”
“咱们结婚以后,能分给咱们一户旧房子也行。”晓雯说。
“申请旧房也要排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咱们。”
“不管排到什么,只要能轮到咱们就行。反正结婚以后咱们也有住的地方。”
“你要是不嫌弃我家的土坯房,从北京回来以后我把那个土坯房翻修一下,再买几件家具。”
“你就辛苦点,早点把房子修好。有了房子,咱们就能早点结婚。我过够了单身生活,希望早点和你在一起。”说完晓雯身子一歪靠在了我的怀里。她根本不介意坐在对面的旅客在看着我们。
“姐,你都想要什么家具,回来以后我好订做。”
晓雯想了想说:“首先得有一张床……”
“姐,你这个愿望恐怕现在不能实现了,我家不是供热房子,冬天夜里非常冷,睡床后半夜会冷得受不了,必须睡火炕。”
“那就睡火炕。”晓雯说。“可是睡火炕就没有地方放家具了。”
“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我说。“你先说说你都想要什么家具。”
“我觉得再有个写字台和一个衣柜就可以了,其他的你看着办吧。”晓雯说。
“我想把炕改得小一点,只要能睡下咱俩就行。”
“有了孩子怎么办?”晓雯说这句话时非常自然,并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忘了这事。”我笑笑说。
“少杰,你以前来过北京吗?”晓雯问。
“姐,你不怕你笑话,上学之前,我连长春都没去过。”
“反正你还没有报到,这次在北京多住几天,玩够了再回去。我带你去看看天安门,逛逛故宫。毛主席说过,不到长城非常好汉,去北京一回,怎么也得登一次万里长城。”
“姐,你家有地方住吗?”我问。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家住的是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有好几个房间,还没有你住的地方?”
“那么大的房子!我家的房子只有三十多平方米。”我无法想象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究竟有多大。这时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你家房子那么大,也不是没有住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让你爸爸把你调回北京?”
“少杰,在你看来司长一定是很大的官儿,可是在北京司局级根本算不上大干部。想把我一个人调回北京,对我爸爸来说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何况现在要调咱俩,那就更不可能了。另外,小时候的事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至今也没有完全消除,回到家里我对爸爸总是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我不喜欢在这样的气氛里生活。”
“你是女孩子小时候也挨过打?”我觉得不要思议。
“我和姐姐小时候都挨过打。”晓雯说。“看你爸妈都很和善,你小时候没挨过打吧?”
“妈没有打过我,爸气急了打过我。不过,打我的时候不多,罚跪的时候多。”我说。“六七岁的时候怕挨打,让跪就跪,大一点儿以后,觉得罚跪太丢人,宁肯挨打也不下跪。”
“给父母下跪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晓雯说。“怎么也比受皮肉之苦好受。”
“不知为什么,宁肯受皮肉之苦,我也不愿意下跪。”我说。“姐,你放心,我们结婚以后,我不会碰你一个指头,也不允许别人碰你一下。”我表态说。
“不仅要这样,你还答应过我,永远不再惹我生气。”晓雯说。
“我说过的话保证做到。”我说。
在通化换车时我们又等了两个来小时,才坐上去北京的火车。
到后半夜,我困得也没有心情聊天了,伏在小桌上打盹,晓雯伏在我的背上渐渐地睡着了。我一动也不敢动,怕惊醒她。火车停车时的震动把她惊醒了,我趁这个机会直了直腰。火车又开动了,这次她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睡,我困得不行,也靠着椅子的靠背,和她头抵着头,肩靠着肩睡着了。我们就这样一直睡到天亮。
过了山海关,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远处能看到一条山势陡峭、连绵起伏的山脉,晓雯告诉我那是燕山山脉,是我们上学时老师讲过的“燕山运动”的产物。大片大片的庄稼和一座座城市在车窗外闪过。我就像一个信心不足的举子进京赶考,离北京越近心里越是不安,不知道能不能通过未来岳父岳母的这一关。尽管晓雯一直在给我打气,可我仍然有些惶惶不安。
下午三点多,我们到了北京。以前我去过的最大城市是长春,觉得那里已经够繁华、够热闹的了,可是出了北京站一看,北京的街道比长春的还宽,车比长春还多。我提着晓雯的旅行袋,跟在她身后,先坐一段地铁,出了地铁站,我们又上了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