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百工巷里万籁俱寂，只有晚风穿过巷口的呜咽声，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野猫叫。
机关玩具店的阁楼里，一盏老式台灯洒下明亮的光。
陈林没有睡。
他脑子里还烧着那栋楼的残骸，那股焦糊味仿佛还钻在他鼻子里。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可他偏偏静坐在这里，面前的工作台上，那把断成两截的碧绿玉梳，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布上。
越是愤怒，手就要越稳。
毁掉一件东西只需要一把火，而修复它，却需要极致的耐心和专注。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也告诉那个藏在暗处的萧逸，游戏，才刚刚开始。
灯光下，玉质温润通透，仿佛一汪凝住的春水。
“小子，看清楚了。”陈玄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难得的郑重，“寻常匠人用火烧焊，那是武活，匠气太重，会伤了玉的灵性。我盗圣一脉的软活，也叫文镶，靠的是毫厘之间的计算，和对手指力道的绝对掌控。”
陈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造办处幽暗的灯火，细如牛毛的金丝，摔碎的凤头钗……无数记忆碎片在脑中炸开。【手法卷】中的《神工开物》篇自行激活，与其说是工匠活，这更像是一场外科手术。
他睁开眼，眼神里烧着火，手上却稳如磐石。
他从苏燕的工具箱里，找出一块之前练习用剩的，薄如蝉翼的金箔，又找来两根最细的钢针，用砂纸将针尖打磨得更加尖锐。
没有熔炉，没有焊枪。
他用钢针尖端，在金箔上轻轻划动，像是画家在勾勒最精细的线条。
“第一步，走线。”陈玄的声音沉稳如山，“顺着玉梳的断裂纹理，在金箔上刻画出需要填补的金脉。多一分则厚，少一分则薄，尺寸必须精确到毫厘。”
陈林的手指快得出现了残影。不过几分钟，一张复杂如人体经络图的金色网络，就在金箔上成型。
“第二步，剥离。”
他放下钢针，用指尖的肉轻轻按住金箔。【妙手空空】的心法运转，指尖的温度、力量都控制到了极致的境界。那张金箔，竟然被他完整地从底板上“粘”了起来。
“最后一步，镶嵌。”
陈林屏住呼吸，将那张金色的“经络图”对准玉梳的断口。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如抚古琴，在那断口处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每一次敲击的力道和位置，都精确地对应着玉石内部极细微的结构间隙，利用共振，让玉石在微观层面上产生极其细微的“呼吸”。
就在那“呼吸”的一瞬间，他将金箔猛地按了下去。
嗡。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鸣。
金箔如活物般，瞬间“流”进了玉梳的断口，完美地填充了每一处缝隙。两截玉梳合二为一，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金色纹路在断口处蔓延开来，如同碧波中生出的金色水草，浑然天成，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增添了一种残缺之美。
成了。
陈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哼，还算凑合。”陈玄的声音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没给老祖我丢脸。”
陈林拿起那把修复好的玉梳，触手温润，再无一丝缝隙。他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张老太太留下的黑卡。
他心中一动，将卡片翻了过来。在卡片的右下角，他发现了一个微小的，要仔细看才能看清的图案。
那是一只眼睛。一只冰冷的，像是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机械之眼。
陈林的心脏猛地一跳。
“天眼”。
老太太是故意的。她不仅在提醒他，更是在向他传递某种信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苏燕的惊呼声。陈林心中一紧，立刻收起玉梳，几步冲下阁楼。
只见苏燕正坐在电脑前，脸色煞白。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新闻弹窗，标题触目惊心——《著名木雕艺术家李德海，因“恶意侵犯专利权”败诉，面临天价赔偿，于家中自杀未遂》。
新闻配图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双目无神，脸上满是绝望。
“李爷爷……”苏燕的声音在颤抖。
陈林认识这位李德海，他是百匠门中“鲁班门”的传人，一个手艺极好但性格固执的老木匠，大半辈子都在钻研鲁班锁，前段时间刚因为一套独创的“十八重山”鲁班锁，在圈内引起轰动。
陈林快速浏览新闻。状告李德海的，正是“天眼集团”。他们声称，李德海的“十八重山”，盗用了他们公司早在三年前就申请的“模块化空间组合结构”专利。法庭上，天眼集团的法务部出示了大量“证据”，甚至包括一段经过“权威机构”认证的录音，录音里，李德海亲口承认自己“借鉴”了天眼的设计。
“胡说八道！”苏燕气得浑身发抖，“李爷爷的‘十八重山’，是他多年的心血，我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打磨出来的，怎么可能抄袭什么狗屁专利。”
陈林看着新闻，眼神越来越冷。
又是天眼集团。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了，这是赤裸裸的掠夺。他们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利用法律和资本的武器，将那些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老手艺人，连皮带骨地吞掉。他们不仅仅要钱，他们要的是这些手艺人脑子里，那代代相传的智慧。
“天眼集团……”陈林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表面是安防公司，实际上，他们在用遍布全城的摄像头，收集人类的行为数据，建立所谓的‘行为模型’。工输坊帮他们寻找目标，他们就用法务部当猎犬，去撕咬，去掠夺。”
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萧逸想要的，是用算法破解这些古老技艺，然后，流水线量产。”当一门手艺可以被量产时，手艺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苏燕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陈林：“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李爷爷快被他们逼死了。”
“当然不能。”陈林关掉新闻页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们不是喜欢用证据说话吗？”
他转向苏燕，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笑。
“那我们就去帮他们‘制造’一些……真实的证据。”
“目标，天眼集团法务部。”
“我要他们伪造证据的那段录音。”
苏燕看着他，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名为愤怒的火焰。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里安保很严，没有机关，全是现代科技，生物识别，人脸扫描，声纹密码……”
“我知道。”陈林笑了，“那不是更好玩吗？”
夜，再次降临。
天眼集团华东分部大厦灯火通明。法务部所在的7层，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衫，长相普通的青年，刷开了门禁。
他畅通无阻地走过人脸识别的摄像头，来到法务部总监办公室门前。
“身份验证。”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青年清了清嗓子，用和法务总监一模一样的声音，沉稳地说道：“天眼之下，无所遁形。”
“声纹验证通过，欢迎您，王总监。”
门，应声而开。
青年正是用【易容术】伪装过的陈林。那张骗过人脸识别的面具，是用苏燕的3D打印机，根据陈林从社交网络上扒下来的照片连夜赶制的。而那段以假乱真的声音，则是他用【巧言令色】中的口技，模仿合成的。
现代科技的壁垒，在古老的手艺面前，不堪一击。
陈林轻车熟路地打开总监的电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加密文件夹。里面不仅有陷害李德海的原始录音，还有大量他们伪造证据，进行商业构陷的黑料。他将所有文件拷贝到一枚小小的U盘里。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枚U盘，插进了电脑。
“你让我带的玩意儿，装好了。”陈林用极小的声音对苏燕说。
“没错。”苏燕的声音通过窃听耳机传来，带着一丝兴奋，“我写的‘小猪佩奇’病毒修改版，一旦触发，保证他们永生难忘。”
陈林拔下U盘，像个下班的普通员工一样，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安静的办公室。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了一句：“天亮了，该杀猪了。”
第二天清晨。
天眼集团法务部总监王胖子，哼着小曲走进办公室。可当他按下电脑开机键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他的电脑屏幕上没有出现熟悉的画面，一个巨大的粉红色猪头跳了出来。猪头戴着王冠，咧着嘴，发出杠铃般的声音。
“哼哧！哼哧！哼哧！”
整个天眼集团华东分部，彻底炸了锅。
最高层的办公室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下属传来的报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面前的屏幕上，那只粉红色的猪头还在嚣张地笑着。
他猛地将手中的钢笔掰成两段，咬着牙，对着面前的下属一字一顿地低吼：
“查！”
“动用一切力量，把这个小偷，给我从地底下挖出来！”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只猪，眼神里的狠厉几乎要化为实质。
“找到他，我要让他跪在这里，把这猪叫声，给我学一万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