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离开山洞时,露西医生塞给他一小包混杂的草药和最后几片抗生素。
“省着用,这些在现在比金子还贵。”她的眼神里除了医者的关切,还有一丝对这个顽强幸存者的敬佩。
“往西北走,绕过那片红岩山,地形复杂,搜索队很少去。但要小心野兽,还有比野兽更可怕的人。”
西北。这个方向与老陈他们撤离的方向大体一致。
林风将草药仔细收好,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握紧了那柄从废墟捡来的刃口有些崩缺的砍刀。
他的右臂被绷带和临时固定的树枝紧紧绑在身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缝合的伤口,但至少,感染的风险被暂时遏制住了。
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不是山间小径,而是沿着陡峭碎石的山脊线攀爬。
这里视野开阔,能及早发现威胁,但也意味着更容易暴露。
他必须依靠对光线和阴影的极致利用,在岩石的棱角间缓慢移动,如同一只受伤却警惕的岩羊。
白天的酷热是另一个敌人。
汗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流进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痒和疼痛。
他强迫自己规律地小口饮水,咀嚼露西给的富含水分的草根。
途中,他发现了几株可以食用的浆果,补充了些许糖分和维生素。
夜晚的寒冷则让他瑟瑟发抖,只能寻找岩缝蜷缩,依靠白天地面吸收的些许余温艰难度过。
第三天下午,当他匍匐在一块巨岩后休息时,耳朵捕捉到了下方山谷传来的微弱引擎声。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两辆喷涂着沙漠迷彩,装备着天线和防滚架的越野车,正沿着谷底缓慢行驶。
车上的人穿着与矿洞里那些雇佣兵类似的作战服,但更轻便,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个类似信号探测仪的设备。
他们在几个位置停车,下车仔细勘查地面,甚至用工具挖掘土壤样本。
是星尘矿业的人!他们不仅在控制矿区,还在向外围进行地质勘测,扩大搜索范围!
林风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住岩石,不敢挪动半步。
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头盔下冷峻的面孔和精良的装备。
对方手中那个探测器,让他想起自己背包里那个曾发出“嘀”声的信号种子,他们或许在搜索异常信号,或者在寻找矿脉延伸,更或者在搜捕幸存者。
直到那两辆车消失在另一个山口,林风才缓缓呼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气息。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低估了星尘矿业的决心和投入。
他们不是在玩军阀游戏,而是在进行一场系统性的资源掠夺和区域控制。
自己这个意外,恐怕早已被列入了必须清除的名单。
这让他寻找同伴的意愿更加迫切。孤独的幸存者,在这样一张逐渐收紧的大网中,存活率几乎为零。
他开始留意更细微的痕迹。
那是风狼侦察兵的习惯,篝火灰烬的掩埋方式,甚至是一些难以察觉,偏离自然路径的足迹。
同时,他也在小心地留下自己的标记用特定的石子摆放,或者在不起眼的树干上刻下只有老陈和夜眼能看懂的,代表“安全”和“此路不通”的暗号。
老陈、苏茜和巴布鲁带领的残余队伍,正在密林深处艰难穿行。
他们放弃了最初的岩洞,正在向林风留下的“备份”坐标方向迂回前进。
队伍气氛依旧低沉,但绝望中滋生出一丝坚韧。
巴布鲁像一头沉默的头狼,走在最前方,一只眼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伤失明。
如今蒙着布,现在只能用另一只眼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学会了更安静地行走,更敏锐地聆听。
苏茜的腿伤限制了她的速度,但她拒绝被照顾,坚持自己行走,同时利用一切休息时间尝试修复设备。
她的卫星终端偶尔能捕捉到未被完全屏蔽的微弱信号。
“老陈,”在一次短暂的休整时,苏茜压低声音说,“我尝试发送了一条加密短讯,给《环球前沿》的一个安全联络点。只说了‘幸存,证据,求援’,没有透露位置。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老陈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小心总是对的。”他拿出林风留下的草图,再次确认方向。
“老板选的地方很刁钻,在两条季节性河流交汇的三角地带,背面是悬崖。易守难攻,但进去也难。”
就在这时,担任侧翼警戒的夜眼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手里捏着几片被踩踏过的树叶,还有一小块挂在荆棘上染血的绷带碎条。
“有人在我们之前经过,不超过一天。不是血狮的烂靴子印,步幅均匀,人数不多,大概三四个。”
夜眼的声音如同耳语,“还有这个。”他指了指绷带上新鲜的血渍。”
巴布鲁立刻凑过来,独眼中凶光一闪:“可能是老板!他受伤了!”
希望如同一点火星,在众人心中陡然亮起。
“也可能是陷阱。”老陈保持着冷静,“星尘的人或者血狮的斥候,也可能用这种方法引我们上钩。夜眼,能追踪吗?但要万分小心,保持距离,只确认身份。”
夜眼点了点头,再次融入森林的阴影中。
安德森站在新建成的带有防护屏障的临时前哨站二楼,俯瞰着已经开始进行土地平整的矿区入口。
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地质勘测队报告,在营地西北方向约十五公里处,发现微弱的γ射线异常,与主矿脉走向有偏离,需要进一步勘探确认。”技术员汇报。
安德森点了点头:“派一支小型勘察队,带上安保。注意效率,我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他顿了顿,“对逃散人员的监控呢?”
“无人机定期巡逻未发现大规模聚集。有零星热源信号,可能是土著或野生动物。血狮穆拉格的人主要在巩固占领区,搜刮战利品,对我们的勘测活动偶有骚扰,但不敢正面冲突。”
“保持压力。另外,总部对‘地质学家之眼’算法的替代方案评估结果出来了吗?”
“评估认为,现有技术方案效率将降低约60%,勘探周期延长至少四个月。总部询问,是否考虑过从目标残余势力手中,尝试回收可能的算法碎片或相关技术人员的可能性?”
安德森眉头微皱。他厌恶不确定性,更厌恶与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本地势力,进行在他看来无谓的纠缠。
但总部的意见和延长的周期,让他不得不重新权衡。
“增派一个情报分析小组过来,”他最终下令,“重点筛查所有与林风及风狼势力有过接触的人员,包括那个失踪的记者和那个无国界医生。寻找任何可能的技术信息泄露线索。同时,加大对血狮的情报支持,让他们更‘积极’地清剿残余。或许,压力之下,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自己浮出来。”
……
这里不是苏氏集团总部,也不是她的任何一处公开住所,而是一个以匿名方式租赁、安保等级极高的公寓。
苏晴坐在简约的沙发上,面前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泛着冷光。
情报贩子的回复刚刚传到加密邮箱,内容简短而昂贵:“目标区域于三日前发生高强度交火,多方参与。战后清理发现大量血狮方及不明武装人员,疑似雇佣军尸体,现场有大型爆炸痕迹。未发现符合描述之亚裔男性遗体或可靠被俘信息。备注:该区域现由血狮及疑似 雇佣军联合控制,信息封锁严密。生存可能性评估:低。”
“未发现遗体生存可能性低……”苏晴默默咀嚼着这两句话。
没有确切的死亡证据,就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但这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让人心惊。
她关掉页面,手指无意识地在小腹上轻轻画着圈。
孕早期的反应开始隐约出现,轻微的恶心,情绪的起伏。
这些曾经让她烦恼的生理变化,此刻却成了一种奇异的慰藉和锚点,她不是一个人。
她打开另一个加密文件,里面是她动用各种资源搜集到的,关于星尘矿业在桑戈项目上几个关键人物的资料,包括安德森。
她需要找到他们的弱点,不仅仅是商业上的,也可能是个人层面的。
复仇的火焰在她冷静的外表下静静燃烧。她不仅要自保,要为孩子铺路,也要让那些造成这一切的人,付出代价。
第五天黄昏,林风终于接近了草图标注的三角区域。他隐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仔细观察。
前方地势逐渐下沉,两条干涸的河床在此交汇,形成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背面是近乎垂直的赭红色悬崖,崖壁上有些许裂缝和洞穴。
谷地中有被刻意清理和伪装的痕迹,一些石块摆放的位置似乎带有某种规律。
没有篝火,没有人影,但林风能感觉到,这里存在着一丝生机。
他不敢贸然现身。他捡起几块特定的白色石子,在灌木丛边缘,按照他和老陈闲聊时曾提过的,一种基于二进制简码的标记方式,摆出了一个代表“安全,是我”的图案。
然后,他退到更远的隐蔽处,耐心等待。夜色渐浓,非洲的星空璀璨如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的矮小身影出现。是夜眼!
林风的心跳加快了。他强忍着呼喊的冲动,按照约定,发出了两声极轻微的模仿某种夜鸟的啁啾声。
夜眼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随即,三声类似的,但节奏略有不同的啁啾声传了回来。
暗号对上!
林风这才从藏身处缓缓走出。
夜眼看到他,那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涌上浓重的悲伤和如释重负。
“智者……”夜眼的声音哽咽了,他快步上前,想搀扶林风,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我还活着。”林风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带我去见老陈。”
在夜眼的引领下,他们穿过谷地,来到悬崖底部一个极其隐蔽,被藤蔓巧妙遮掩的裂缝入口。
钻进去,里面竟别有洞天,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干燥通风的天然岩洞。
当林风的身影出现在洞口跳动的篝火光晕中时,整个岩洞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老陈手中的水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巴布鲁张大了嘴,独眼睁得滚圆,手里的枪都忘了放下。
苏茜猛地站起身,牵动了腿伤,痛得轻呼一声,却顾不上,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其他或坐或卧的战士和妇孺,也全都呆住了,仿佛看到了从地狱归来的亡魂。
下一刻,巴布鲁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冲过来,似乎想给林风一个拥抱,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停住。
看着林风肩上厚厚的绷带和惨白的脸,这个铁打的汉子,眼泪竟然夺眶而出。
老陈颤巍巍地走过来,上下下打量着林风,浑浊的老眼里水光闪烁,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重重地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茜缓缓走上前,她的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欣慰,也有劫后余生的悸动。“你真是命大。”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风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比篝火更炽热的光芒,一路支撑着他的那股气仿佛突然松懈,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晃了晃。
金刚不在。这个念头闪过,带来一阵刺痛。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他靠在岩壁上,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风狼,还没死绝。”
“我们的账,该好好算一算了。”
岩洞中,压抑已久的悲愤与希望,如同火山般,在寂静中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