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理念初辩
墨渊呆立在王座前，身体微微颤抖。那几根刺入他辅穴的银针，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被仇恨冰封数十年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圈微澜。太虚真气那温和而充满生机的暖意，与他体内因长期修炼“噬魂神功”而阴寒刺痛的内息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感觉陌生而又……熟悉。仿佛在无尽的黑暗寒冬中，骤然触碰到了一丝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春日暖阳。
“你……你做了什么？”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茫然，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碰那几处穴位，却又停在半空。那双充满偏执与疯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与动摇。数十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力量带来的痛苦，并将其视为强大的代价，从未想过，这痛苦竟能被如此轻易地……缓解？
刘文缓缓收回手，目光平静地迎上墨渊的视线，并未因对方的动摇而得意，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晚辈并未做什么特别之事，只是以太虚真气，稍作疏导，缓解了前辈因邪功反噬而郁结的气血。此法治标不治本，真正的症结，在于前辈的心。”
“心？”墨渊像是被这个字刺痛，眼中迷茫迅速被重新燃起的戾气所取代，但他却无法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斥责反驳。那残留的、真实的舒缓感，像一根细小的楔子，卡在了他坚固的信念壁垒上。“巧言令色！若非拥有力量，你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谈何缓解痛苦？这不过是胜利者的伪善！”
“力量，是为了守护，而非毁灭。”刘文向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坚定，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前辈，您可曾想过，您如今掌控‘生死阁’，垄断医术，以‘噬魂神功’令人畏惧，与当年那些依仗权势、罔顾人命、逼迫您就范的权贵，有何不同？甚至，因您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所造成的恐惧与压迫，或许更甚于他们！您正在用您最憎恨的方式，去践行您所谓的‘公道’，这真的是您想要的吗？这真的能让您的亲人安息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再次劈入墨渊混乱的心神。他身形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当年那些权贵冷漠而贪婪的脸，与他们如今“生死阁”行事手段的画面重叠交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不……不一样！”墨渊嘶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他们是为了私欲！而我……我是为了打破这一切！是为了建立一个不再有压迫的新秩序！”
“用压迫去打破压迫，只会诞生新的压迫者！”刘文的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核心，“前辈，您建立的‘新秩序’，底层的大夫是否依然战战兢兢？普通的百姓是否依然求医无门？只不过，曾经盘剥他们的，是腐朽的权贵和垄断的医阀，而现在，可能换成了更冷酷、更无法抗拒的‘生死阁’！这难道是您当年立志学医时，所期望看到的天下吗？”
学医时的志向……
墨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一道强光刺入脑海最深处，照亮了那些早已被血色和灰尘覆盖的记忆碎片。年少时，灯下苦读医书，心中怀揣的是“悬壶济世，普救含灵”的宏愿；第一次独立治好一位贫苦老农时的欣喜若狂；立誓要精研医术，让世间少一些病痛，多一些安康……那些遥远而模糊的画面，此刻竟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与眼前这布满疤痕、充满戾气的自己，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
“我……”墨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刘文的话，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强迫他去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样——一个被仇恨吞噬，用最极端的手段，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唾弃、最憎恨的那类人。
“看看这满室的医典！”刘文指向周围堆积如山的古籍，语气沉痛，“它们本应是智慧的结晶，是救人的利器。可在您手中，它们成了垄断的知识，成了巩固权力、筛选顺徒的工具！再看看这‘蕴灵池’！”他又指向那碧绿却散发诡异甜香的池水，“它本可滋养生机，如今却与‘噬魂神功’这等邪物相伴，成为控制与惩罚的象征！前辈，您口口声声说要改变，可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重复甚至加剧旧的罪恶！”
“闭嘴！你给我闭嘴！”墨渊猛地抱住了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咆哮。刘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他体内的“噬魂神功”内力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开始失控般翻涌，阴寒与灼痛交织的感觉再次加剧，甚至远超以往！那几根银针带来的微弱舒缓，瞬间被更强烈的痛苦淹没。
然而，这一次的痛苦，似乎与以往不同。其中夹杂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恐惧。是对自身道路的恐惧，是对变成自己最憎恶之人的恐惧！
轰！
墨渊周身黑袍鼓荡，失控的暗红色内力如同实质的火焰般腾起，将他包裹。他双眼血红，死死地盯着刘文，声音扭曲而疯狂：“就算你说得对……那又如何？！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这数十年的仇恨，这满身的伤痕，这‘生死阁’的一切……早已与我融为一体！除了这条路，我无路可走！”
他仿佛要用极致的疯狂来掩盖内心的崩塌，双臂一振，那狂暴的暗红内力化作数条更加狰狞、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色巨蟒，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再次扑向刘文！这一次，攻势更加凶猛，充满了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盟主小心！”
罗俊、苏婉等人惊呼，全力运转内力准备拼死抵抗。
然而，面对这似乎能吞噬一切的攻击，刘文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他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他看出来了，墨渊这疯狂的攻击，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挣扎，是对自身信念崩塌的恐惧宣泄。
就在血色巨蟒即将临体的瞬间，刘文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非但没有反击或防御，反而散去了周身所有的真气防御，双手缓缓抬起，指尖不知何时又夹住了数根闪烁着温润白光的银针。
他目光清澈，直视着疯狂状态下的墨渊，用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平和声音，缓缓问道：
“前辈，您可还记得，您当初拿起银针，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杀人？”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狂暴的能量波动，清晰地传入墨渊耳中，直抵其心灵最深处。
那扑向刘文的血色巨蟒，在距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骤然停滞！墨渊浑身剧震，如遭雷击，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刘文手中那几根平凡的、却代表着医者最初使命的银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