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了什么?”我声音发紧。
“说了……”陈老头顿了顿,“你若活着回来,替他还一壶茶钱,十年了,利滚利,该三两银子了。”
我愣住。
朱小福噗嗤笑出声:“厉大哥,你爹真是个妙人!都啥时候了还惦记茶钱?”
“闭嘴。”我却笑不出来,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原来父亲也来过这里,也坐在这张桌子,也喝过这碗怪茶。
说明……他还活着?至少,曾经活着。
苏婉忽然压低声音:“陈伯,您知道地眼吗?”
陈老头眼神一沉,摇头不语,只从柜台下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条,推给我。
我接过一看,上书八字:“月出西山,影动观门。”
“什么意思?”阿蛮问。
“意思是……”我攥紧纸条,“今晚就得动手。”
朱小福抖了抖:“可、可我还没吃饱……”
“吃你个头!”阿蛮抄起茶壶就往他头上倒,“再废话把你当祭品扔地眼!”
“哎哟!茶凉了!凉了啊!”
我盯着那张泛黄的纸条,指腹摩挲着墨迹斑驳的“月出西山,影动观门”八字,心头如压寒石。夜风从茶馆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摇曳如鬼舞。
“地眼……”我低声呢喃,“不是传说中镇压万妖之渊的锁眼么?怎会与《女青天律》残篇同现西山?”
苏婉轻轻靠在我肩上,指尖微凉:“厉大哥,你方才体内气血翻涌,女青印主动觉醒,恐怕不只是茶水之功。这‘松烟冷’,怕是专为引动守夜人血脉而熬。”
我心头一凛,抬眼望向陈老头。
他正佝偻着背,慢条斯理地擦拭一只缺了口的陶壶,仿佛没听见我们说话。炉火映着他独眼,深不见底。
“陈伯。”我缓缓起身,将纸条按在桌上,“我爹……他走时,可留下什么话?除了茶钱。”
陈老头手一顿。
良久,他放下陶壶,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轻轻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枚制钱,正面“大周通宝”四字清晰,背面却被人用刀刻了个极小的“女”字,歪歪扭扭,像是孩童所刻。
“你爹走前,把这钱压在茶碗下。”他声音沙哑,“说若你来了,便给你。还说——‘若见印开,莫信影中人’。”
我捏起铜钱,指尖触到那道刻痕,心头猛地一颤。
莫信影中人?
是说那黑袍猫影?还是……别的?
阿蛮忽地冷笑一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管他影子人影子狗,天黑前摸进废观,抢了残篇就走!”
“不行。”苏婉摇头,“《女青天律》是镇妖之典,若落入邪修之手,反成祸乱之源。我们必须……按律行事。”
“按律?”朱小福缩了缩脖子,“那玩意儿不是早就失传了么?”
“残篇若真在观中,必有禁制。”我沉声道,“贸然闯入,未必是取,反倒可能是放。”
屋内一时寂静。
窗外,暮色渐沉,西山轮廓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默地趴在天边。
陈老头忽然道:“你们若真要去,记得带上这个。”
他从灶台底下拖出一个布包,打开,竟是一盏青铜油灯。
灯身斑驳,雕着古怪符文,灯芯早已熄灭,却仍有一缕极淡的青烟缭绕不散。
“这是……”
“守夜灯。”陈老头低声道,“你爹当年留下的。他说,若有一日你们来了,便交给你。灯不亮,莫进观。”
我伸手接过,灯身冰凉,可一触到我掌心,女青印竟微微发烫,仿佛有所感应。
“它……在共鸣。”苏婉轻声道。
我点头,将灯小心收进怀中。
“那就等月出。”我望向窗外,“先歇一会儿,养足精神。”
阿蛮哼了一声,靠墙坐下,闭目调息。朱小福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嘴里小声嘀咕:“月出西山……影动观门……听着就瘆得慌……”
苏婉坐到我身边,低声道:“厉大哥,你怕吗?”
我看着她,笑了笑:“怕。可有些路,总得有人走。”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没再说话。
夜渐深。
茶馆外,万籁俱寂,连风都停了。
我靠在椅上,半梦半醒间,忽觉胸口又是一热。
女青印再次浮现,微光透过衣料,映在墙上。
而那影子……竟缓缓动了。
它没有变成黑袍人,也没有猫形,而是……伸出手,指向我怀中的守夜灯。
我猛地睁眼。
灯未燃,影已静。
可那指向,却如刻入脑海。
我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怎么了?”苏婉就坐在我对面,正低头摆弄她那小药囊,听见动静立刻抬头。
我没吭声,只把守夜灯从怀里掏出来,指尖一寸寸抚过那铜灯的纹路。灯芯是干的,没点过,可刚才那影子……分明就是冲着它来的。
“这灯……有点邪门。”朱小福缩在角落里啃烧饼,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我昨儿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这灯自己亮了,照出个穿红嫁衣的女鬼,冲我笑!哎哟妈呀,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阿蛮“嗤”地一声笑出来,顺手把一块干饼砸他脸上:“你哪天不梦见女鬼?上回还梦见山神奶奶追着你拜堂呢。”
“那不一样!这次是真有预兆!”朱小福跳起来,手舞足蹈,“你们看这灯,是不是比昨儿更沉了?我掂过,起码重了三两!阴气凝结,必有祟物潜伏!”
我冷笑:“你要是再敢拿我灯掂分量,我就把你挂树上当秤砣。”
朱小福立马缩脖子闭嘴。
苏婉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厉大哥,你胸口……是不是又烫了?”
我点点头。女青印还在隐隐发热,像块埋在皮下的炭。
“看来陈伯说得对,”她轻声说,“灯不亮,莫进观。可这灯……为何偏偏指向它?”
“或许,”我盯着那盏铜灯,“它本就不该熄着。”
话音刚落,灯芯忽然“啪”地一跳——
一星幽蓝的火苗,毫无征兆地燃了起来。
屋内瞬间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