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顾昭昭早早醒来。经过一夜高质量的睡眠和晨起的舒展练习,手臂的淤青和不适感已基本消失,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她换上便于活动的棉质T恤和长裤,素颜,只做了基础护肤,头发松松扎起,确保在试镜时能毫无顾忌地投入表演。
上午九点五十分,顾昭昭在叶知秋和安娜的陪同下,再次抵达陈凯森导演的工作室。今天的气氛明显不同,走廊里多了些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创作氛围。
她们被引到一间宽敞的排练室。房间里已经架设好了简单的灯光和一台摄像机,陈凯森导演坐在监视器后,旁边还有一位副导演和制片人。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位演员,一位是看起来三十多岁、气质儒雅的华裔男演员(顾昭昭认出他是近年来在好莱坞崭露头角的华人演员徐峰),另一位是位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白人中年男演员(可能是饰演剧中某个重要配角)。
看到顾昭昭进来,徐峰友善地点头致意,那位白人演员则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顾昭昭,这是徐峰,饰演林晚的丈夫陈文。这位是约翰·米勒,饰演唐人街的警探。”副导演简单介绍,“今天的试镜片段,是林晚和陈文在得知长子可能卷入当地帮派纠纷后,在自家杂货店后院的一场争执与和解戏。这是剧本。”
副导演递过来两页纸。顾昭昭快速浏览。场景发生在杂货店后院,夜晚,两人刚结束一天的疲惫劳作。陈文担忧儿子,语气焦躁,想用强硬手段干预;林晚则更为克制,主张先了解情况、相信孩子,同时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台词不多,但情绪转折复杂,从压抑的争执到疲惫的沉默,再到最后相互依靠的微妙和解。
“你们有半小时准备时间,可以互相聊聊,对对词。”副导演说完,便和其他人退到一边。
顾昭昭和徐峰走到排练室一角。徐峰先开口,语气温和:“我看过《凤唳九霄》,演得很好。这场戏情绪很内收,不好拿捏。”
“徐老师过奖了。我第一次接触电影试镜,还请徐老师多指教。”顾昭昭谦逊地说。
“指教谈不上,互相配合。”徐峰笑了笑,很快进入状态,“我们先顺一下词,找找感觉。我觉得陈文此刻不只是愤怒和担忧,更多是一种面对异国环境无力保护家人的挫败感和恐惧,所以他用急躁来掩饰。”
顾昭昭点头:“林晚也一样。她的冷静不是不担心,而是知道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成为这个家的‘定心丸’,但内心可能已经绷到了极限。她看向陈文的眼神,应该有疲惫,有心痛,也有不容置疑的坚持。”
两人就人物心理和台词节奏快速交换了意见,试了几遍走位和情绪递进。徐峰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演员,很快就能给出精准的反应,带动顾昭昭更快地进入情境。
半小时转瞬即逝。
“准备好了吗?”副导演问。
顾昭昭和徐峰对视一眼,点点头。
灯光调整好,摄像机红灯亮起。
排练室中央简单布置了两个木箱当作杂货店后院的台阶。顾昭昭(林晚)坐在一个木箱上,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件旧围裙,低着头。徐峰(陈文)烦躁地在不大的空间里踱步。
沉默了几秒,徐峰猛地停下,语气压抑着火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去找杰克(帮派头目)谈谈!”
顾昭昭没有立刻抬头,手指依旧搓着围裙,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谈?拿什么谈?我们这条街的‘保护费’还没凑齐。”
“那就报警!”徐峰声音提高。
“报警有用的话,老李家的店就不会被砸了。”顾昭昭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倦怠和一种洞悉现实的清醒,“陈文,这里是美国,不是我们的家乡。有些规矩……不一样。”
她的台词很轻,却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徐峰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挫败感让他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空木桶,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昭昭看着他暴怒又无力的背影,眼神微微波动,那一丝强装的镇定开始出现裂痕。她垂下眼,声音更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阿杰(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管不了他一辈子。”
“那你就看着他走歪路?!”徐峰转过身,眼眶发红,“我们就这一个儿子!”
顾昭昭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放下围裙,双手慢慢交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直视徐峰,这一次,眼神里的疲惫被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取代:“正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不能让他看到他的父母,除了争吵和恐惧,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不是吼叫,而是一种从绝望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带着血丝的坚韧。
徐峰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和他一起漂泊半生、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依然挺直脊梁的女人,满腔的怒火和焦躁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他踉跄着走到另一个木箱边坐下,双手捂住脸,肩膀垮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的城市噪音。
顾昭昭(林晚)静静地看着丈夫颓然的背影,眼神里的坚硬慢慢融化,变成一种深切的、无声的痛楚和怜惜。她没有动,只是那样看着,仿佛要将他此刻的脆弱刻进心里。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没有拥抱,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伸出手,轻轻放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动作很轻,带着试探,也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
徐峰(陈文)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更深的颤抖传来。他反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粗糙的手掌紧紧相握,没有言语,但所有的恐惧、疲惫、无奈,以及在这异国他乡相依为命的支撑,都在这无声的接触中传递。
镜头缓缓推近,定格在两人交握的、布满生活痕迹的手上。
“卡!”
陈凯森导演的声音打破了排练室的寂静。
顾昭昭和徐峰几乎同时松开了手,从戏里抽离出来,都有些喘息,额角见了汗。刚才那场戏,情绪投入极深。
监视器后面,陈凯森导演没有说话,只是反复回放着刚才的几个关键镜头,尤其是顾昭昭的眼神变化和最后那个无声的“握手”。副导演和制片人也在小声交换意见。
顾昭昭平复着心跳,走到一旁喝了口水。叶知秋和安娜向她投来鼓励的眼神。
几分钟后,陈凯森导演抬起头,看向顾昭昭:“再来一条。”
顾昭昭心中一紧。是哪里不满意吗?
“这次,”陈凯森导演补充道,“林晚在说‘正因为他是我儿子’那句台词之前,加一个小动作——她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旧怀表,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也是她和家乡唯一的联系。然后再说台词。试试看。”
即兴加细节!这是更高难度的考验!
顾昭昭迅速消化这个指令。旧怀表……家乡……父亲的遗物……这不仅是道具,更是林晚内心“坚守”的象征,在强调对儿子的责任时,下意识触碰代表根源和传承的物件,能瞬间增加角色的厚度和情感的层次。
“好。”顾昭昭点头,闭上眼睛,快速将“旧怀表”这个意象融入角色情感中。
第二次拍摄开始。
前面的部分依旧顺畅。当进行到顾昭昭说关键台词前,她按照导演的要求,在情绪酝酿到顶点时,右手极其自然、仿佛出于本能地抬起,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锁骨下方(想象中怀表悬挂的位置),动作快得几乎像是一个呼吸间的微颤。然后,她的眼神似乎瞬间穿越了眼前的困境,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声音里除了原有的坚韧,更多了一丝承前启后的沉重与宿命感:“正因为他是我儿子……”
接下来的表演水到渠成,甚至比第一条更加饱满、更有根基。
“卡!”陈凯森导演再次喊停。
这一次,他盯着监视器看了很久,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终于,他站起身,走到顾昭昭和徐峰面前。
“徐峰,很好,情绪递进和爆发点控制得不错。”他对徐峰点点头,然后目光转向顾昭昭,停顿了两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赞许。
“顾昭昭,”他缓缓开口,“今天就这样。回去等通知。”
没有评价,没有暗示。只是最常规的流程性结束语。
但顾昭昭却从他那两秒钟的停顿和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她知道,自己至少没有搞砸,甚至可能……超出了导演的预期。
“谢谢陈导,谢谢各位老师。”她恭敬地道谢,然后和徐峰礼貌告别,与叶知秋、安娜一起离开了排练室。
走出工作室大楼,洛杉矶的阳光有些刺眼。
“感觉怎么样?”叶知秋迫不及待地问。
顾昭昭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里还未完全平复的激荡:“很过瘾。徐峰老师带戏带得很好。导演加的即兴细节……很有挑战,但也让我对角色理解更深了。”
安娜也微笑道:“你完成得很好,尤其是第二个镜头,那个小动作加得恰到好处,没有刻意感,完全是角色下意识的流露。这是天赋,也是悟性。”
“结果如何,只能等待了。”顾昭昭看向远处好莱坞的标志。她已经尽了全力,将最好的状态和演技呈现在了陈凯森导演面前。
剩下的,交给导演,也交给命运。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林霄正听着手下的汇报。
“试镜结束了?陈凯森什么反应?”林霄问。
“陈导没当场表态,只说了等通知。但据我们安排在附近的人观察,顾昭昭出来时神色平静,不像是搞砸了的样子。而且,她试了两次,第二次导演还临时加了要求。”
林霄眼神阴鸷:“哼,算她有点本事。不过,光试镜好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她彻底失去这个机会!安排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了。等消息一公布,如果是好消息,我们的‘礼物’就会准时送到。如果是坏消息……那也会让她在离开洛杉矶前,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
“很好。”林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我等着看她从云端跌下来的样子。”
洛杉矶的天空,依旧湛蓝。
但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只待一个引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