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间的医院,在白日喧嚣褪去后,陷入了一种宁谧的沉静。月光如水银般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洒下一地清辉,也柔和了房间里医疗仪器冷硬的线条。
时瑾年的情况一天天好转,虽然康复之路依旧漫长,但他已经脱离了呼吸机,能够进行简短的、不再那么费力的对话,手臂的活动范围也大了许多。
苏念几乎以医院为家,日夜守候。此刻,她正蜷在病床旁的陪护椅上,就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在一个速写本上轻轻勾画着什么。画纸上不是风景,也不是人物,而是一些抽象的、流动的线条和形状,仿佛在试图捕捉某种无形的韵律——
那是她这些天来,在等待与守护中,内心感受到的关于生命韧性与爱的“声纹”。
时瑾年静静地看着她。月光和灯光交织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温柔而坚定的轮廓。
她不久前做出的那个惊世骇俗的决定,那份将光明拱手让人的豁达与慈悲,像一场无声的春雨,彻底洗涤了他劫后余生的心灵,也让他心中某个酝酿了许久、却因这场意外而一度搁置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迫切。
他想,就是此刻了。他不能再等,也不愿再等。
“念念……”他轻声唤她,声音虽然仍带着伤后的沙哑,却比之前有力了许多。
苏念抬起头,放下笔,立刻关切地俯身过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她的反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迅速。
时瑾年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温柔的浅笑。他示意她再靠近一些。苏念不疑有他,将椅子拉近床边,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的手,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凉无力,恢复了些许温度。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他曾以为再也无法凝视的眸子,此刻在月光下清澈而明亮,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愈发璀璨的光芒。
“我昏迷的时候,”他开口,语速很慢,却字字清晰,“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混沌,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不断下坠的失重感……我很害怕,不是怕死,是怕……再也见不到你。”
苏念的心微微一颤,握紧了他的手,仿佛要传递给他力量。
“然后,我就听到了你的声音。”时瑾年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那个梦境,“很模糊,但很坚持。你在叫我,在跟我说话,在告诉我大家都在等我……那个声音,就像……就像我们第一次在琴房,你闭着眼睛,试图用画笔捕捉我弹奏的音符时一样,笨拙,却直接撞进了我心里最深处。”
他顿了顿,积蓄着力量,继续说道:“是你把我从那个混沌的梦里拉回来的,念念。在雪崩把我推开的那一刻,我唯一的念头是你要活下去。但当我真的在黑暗里下坠时,我才发现,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万籁俱寂。”
他的话语,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情感力量,让苏念的眼眶瞬间湿润。
“你放弃手术那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充满了无尽的骄傲与爱怜,“你说真正的看见,在心里。你说,即使未来看不见了,你还有我,还有大家,还有我们共同的梦想。”
他用力回握她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告诉你,我也是。我的未来,无论晴雨,无论顺境逆境,无论……你是否看得见,”他特别加重了最后几个字,仿佛在做一个最庄重的承诺,“我的未来,只想与你共谱。”
说完这句,他用那只活动较为自如的手,有些费力地、却异常坚定地,伸向自己病号服内侧一个小小的、缝在胸口位置的口袋。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依旧坚持着,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
样式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粝。戒圈是由某种柔韧的银白色金属丝精心缠绕、编织而成,带着手工制作特有的、不规则的质朴美感。
而在戒指的顶端,镶嵌着的不是钻石,而是一小段被弯成心形、依旧保持着金属原有光泽的……吉他弦。
苏念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她认得出来,那是时瑾年最常用、也是他最珍爱的那把木吉他上的高音E弦!是在雪崩中,与他一同历经劫难,幸存下来的、承载着他音乐灵魂的一部分!
“这枚戒指……我用了一点林重带来的、修复设备用的特种焊锡,拜托护士帮忙消毒了。”时瑾年看着掌心那枚独一无二的戒指,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它不贵重,甚至很简陋。这根弦,记录过我们最初在琴房的心动,记录过‘声音博物馆’里的共鸣,也差点和我一起,被埋在阿尔卑斯的雪下……现在,我想让它,圈住你的手指,也圈住我们余生的每一个音符。”
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比月光更明亮、比星辰更坚定的光芒,他凝视着苏念因震惊和激动而泪光闪烁的双眼,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清晰而缓慢地问道:
“苏念,嫁给我,好吗?让我未来的每一段旋律,都有你的和声。让我余生的所有‘声纹’,都与你有关。”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虫鸣。月光仿佛都凝聚在了那枚用吉他弦做成的戒指上,让它散发出无比圣洁而动人的光辉。
苏念的泪水终于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
但这泪水,不再是恐惧、不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幸福、感动与圆满。
她看着眼前这个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脸色依旧苍白却为她准备了如此震撼心灵的信物的男人,看着他那双盛满了全宇宙温柔与期待的眼睛,她想起了他们走过的所有风雨,想起了他们共同创造的奇迹,想起了他们彼此确认的、超越生死的爱。
她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点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最坚定的那个字:
“好……!”
她伸出手,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伸到了他的面前。
时瑾年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虚弱却又无比灿烂、仿佛汇聚了所有生命光华的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珍视,将那枚独一无二的戒指,缓缓地、郑重地,套在了苏念左手的无名指上。
冰凉的金属触感,却带着灼热的、源自灵魂的温度。
戒指尺寸竟然刚刚好。那枚由吉他弦和信念铸成的指环,静静地圈住了她的手指,也仿佛圈定了他们从此密不可分的命运。
苏念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又哭又笑,俯下身,紧紧地、却又小心避开了他伤处地,拥抱住他。时瑾年也用尽所能回抱着她,两人在静谧的月光下,在弥漫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永不分离。
“无论是否看得见……”苏念在他耳边,带着泪意,却无比幸福地重复着他的誓言,“我们一起谱。”
窗外,阿尔卑斯的群山峰峦在月光下勾勒出沉默而永恒的剪影,见证着这发生在生死边缘之后,最为真挚、也最为坚定的誓言。未来或许仍有风雨,但他们的旋律,已然交织,再也无法分开。
这枚特殊的戒指,不仅是一个承诺,更是他们爱情最本质的写照——无需奢华,只需灵魂的共鸣,便足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