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西华医院的长廊，急诊室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赵冲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手掌还贴着被病人家属扇红的脸颊，指缝间渗着委屈的热气。他的内心充满了困惑和不平，仿佛那股热气是他的愤怒和不解在空气中凝结。他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一位病人家属因为焦急和无助，将情绪发泄在了他这个试图救助的医生身上。程俊刚为脑萎缩患者做完检查，白大褂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寒气，他在赵冲身边坐下时，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这巴掌该忘了。"程俊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醒空气中悬浮的疲惫，"上个月王博被醉酒家属推到墙角，肋骨骨裂都没吭声。"他试图用同事的经历来安慰赵冲，希望他能从中找到一些力量和勇气。赵冲猛地抬头，眼睑上还挂着未干的水汽："可我们明明在救人......"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像被急诊室的大门夹断的呼救，"为什么他们要把恐惧撒在我们身上？"他感到不解和无助，急诊室的紧张气氛和家属的不理解让他感到窒息。
程俊轻轻地拍了拍赵冲的肩膀，试图传递一些安慰。他知道，作为一名医生，他们经常要面对生死，要承受来自病患家属的压力和误解。"我们是医生，我们的职责是救死扶伤，但有时候，我们也要学会保护自己。"程俊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对职业的坚持和对赵冲的鼓励。"
程俊望着抢救室亮着的红灯，那里正进行着一场与死神的拉锯战。"你见过溺水的人吗？"他忽然问，"当肺部灌满水时，他们会死死抓住任何漂浮物，哪怕是根稻草。疾病就是那片海，我们是离他们最近的浮木。"话音未落，艾小天抱着病历夹冲过来，马尾辫扫过程俊的肩膀："程老师！刚才接急诊时看到个病人手腕全是针孔，欧阳老师说是脑萎缩老病号......"
急救车的鸣笛声如同尖锐的利剑，突然间划破了傍晚的宁静，刺耳的声音在医院的走廊里回荡。担架床被迅速推出病房，邹倚梦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小苏抽搐时溅到的唾液。这个从七岁起就与脑萎缩这种无情疾病抗争的年轻人，此刻正痛苦地弓着身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程俊跪在担架旁，全神贯注地做心肺复苏，他的右手拇指坚定地按压在小苏的胸骨上，计数声混着监护仪的蜂鸣，节奏清晰："15、16......艾小天，准备20mg安定！"
小苏的母亲在走廊尽头哭喊着，情绪失控地扑过来，赵冲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拦住她，却被她指甲划破了手背。"让我看看我儿子！"她的嗓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铁片，"他都二十多年没睡过囫囵觉了......"邹倚梦举着输液瓶的手突然颤抖，瓶中液体晃出细小的涟漪——小苏手腕上交错的针孔，像极了她老家枯树上的年轮。
当小苏的抽搐终于缓解，程俊靠在抢救室的门框上擦汗，白大褂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脑萎缩患者的神经细胞每天都在凋亡，"他对围过来的三个实习生说，指尖敲了敲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但你们看他的心率，即使在昏迷中也没放弃。"赵冲突然想起小苏母亲说的话："他七岁第一次发病时，攥着我的手说'妈，我不想变成傻子'......"
凌晨三点，小苏的病房里还亮着灯。赵冲端着温水进来时，看见他正用颤抖的手在手机上打字。"在给我妈报平安，"小苏抬起头，眼角还沾着泪痕，"她总说我是她的骄傲，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艾小天突然从门后探出头，手里攥着本《哈利波特》："小苏哥，你知道吗？哈利也从小生病，但他最后成了英雄。"他的话语中充满了鼓励和希望，仿佛在告诉小苏，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也有希望和勇气去战胜它。
窗外的梧桐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低语着什么秘密。邹倚梦小心翼翼地捧着刚出炉的面包，那面包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垂涎三尺。她走进病房，塑料盒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那是清晨的露水，还是厨房里蒸汽的凝结，不得而知。"我妈说生病的人要多吃碳水化合物，"她边说边把面包塞进小苏的手里，但一个不小心，她的手指触碰到了小苏手背上的留置针，"对不起对不起！"她急忙道歉，脸上写满了歉意。
然而，小苏却笑了，那是他自从入院以来，第一次展现出如此真诚的笑容："你们比我见过的所有护士都要笨，但......"他的话音未落，喉结轻轻滚动，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什么情感，"但我妈说，笨人的心最实诚。"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温暖和感激。
晨光悄悄地爬上了监护仪的屏幕，病房里的一切都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中。程俊的目光被小苏床头的一张画吸引住了。那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画中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小人，他们分别手持听诊器、输液瓶和一根看起来像是魔法棒的东西，站在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下。"这是你们三个，"小苏指着画中的小人，兴奋地解释起来，"艾小天的魔法棒能让针孔消失，邹倚梦的面包会变成止痛药，赵冲......"他转头看向赵冲，赵冲的脸颊已经红到了耳根，"你的听诊器能听见心跳里的勇敢。"
就在这个温馨的时刻，欧阳推着治疗车走进了病房，白大褂的口袋里不小心掉出了一张机票。"沈青川的妈妈从美国飞来，"她弯腰捡起机票时，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非要让我跟他回波士顿。"程俊接过她手中的安定注射液，针尖刺入药瓶时发出轻微的"啵"声。他抬头望向三个实习生，眼神中充满了深意："上次李丹出院时说，急诊室是她见过最有人情味的地方。"他忽然抬头，目光掠过三个实习生，"因为这里的人，都在拿心换心。"这句话仿佛是这个清晨最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每个人的心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斑驳的光影洒在小苏的病历上，仿佛在诉说着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脆弱。赵冲坐在病床边，手中的笔在病程记录上飞快地舞动，详细地记录着小苏的病情变化。突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走廊传来，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沈青川的母亲情绪激动，她紧紧拽着欧阳的手腕，珍珠项链在争执中断成两截，散落一地。她愤怒地喊道："我儿子为你放弃了哈佛的终身教职！"欧阳的白大褂被扯得变了形，但她依然坚定地护着身后的病历夹，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决心："但我的病人在这里。"
程俊听到争吵声，立刻冲向走廊。他到达现场时，正好看见沈母扬起的手准备打向欧阳。他毫不犹豫地把欧阳拉到自己身后，手掌稳稳地接住了那记耳光。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急诊室里流淌的生理盐水："伯母，"他开始解释，"当年我选择急诊，是因为这里每天都在回答同一个问题——生命值得我们多勇敢？"他指向抢救室的方向，小苏的母亲正隔着玻璃朝里张望，白发在灯光下像层薄雪，"而答案，就在那些不肯放手的人心里。"
傍晚时分，小苏终于可以出院了。他特意绕到急诊室，跟大家一一告别。他手腕上戴着艾小天送的护腕，里面塞着邹倚梦写的祝福纸条。"等我下次来......"他忽然顿住，看着赵冲缠着纱布的手背，"不，等我学会自己打针，就不来麻烦你们了。"赵冲听到这话，突然想起了程俊曾经说过的话，原来医生给病人的不只是药，还有让他们敢于放手的勇气。
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医院的天台，欧阳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沈青川的电话。"我不能跟你去美国，"她望着急诊室灯火通明的窗户，每个窗格里都有个忙碌的身影，"因为这里有我的战场。"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欧阳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沈青川轻轻说："其实我妈不知道，我辞职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成为像程俊那样的医生。"
夜风吹起欧阳的白大褂下摆，她转身走进急诊室时，正看见程俊抱着摞病历夹走过。"李丹送的锦旗挂在示教室了，"程俊停下脚步，月光在他眼镜片上碎成星星，"她说急诊科教会她，生命的意义不在长度，而在......"他忽然笑了，露出难得的轻松，"而在敢不敢像抢救病人一样，拼命救自己。"
急诊室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窗外永不熄灭的街灯。赵冲望着小苏离开的方向，突然明白程俊说的"浮木"是什么意思——当疾病的洪水来临时，医生与患者从来不是施救与被救的关系，而是彼此攥紧的双手，在生命的长河里，一起游向有光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