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森导演的工作室位于好莱坞的一栋充满艺术气息的旧楼里，外表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随处可见的电影海报、道具模型和散落的剧本，无不彰显着主人对电影的热爱与专注。
顾昭昭在叶知秋和安娜的陪同下准时抵达。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外搭一件米色风衣，妆容清淡，长发束成低马尾，看起来清爽干练，又不失演员应有的文艺气息。手臂上的淤青被粉底巧妙遮盖，不仔细看已不明显。
接待她们的是导演助理，一位华裔年轻女性，笑容亲切，引着她们穿过略显凌乱但充满生机的走廊，来到一间宽敞的、堆满书籍和碟片的会客室。
“陈导正在看一段素材，马上就来，请稍坐。”助理送上咖啡后便离开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滴答声。顾昭昭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斑驳的电影书籍和奖杯，心中那份对电影的敬畏感油然而生。能在这里得到一次机会，无论结果如何，都已是幸事。
大约等了十分钟，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人走了进来。正是国际知名导演陈凯森。
他没有寒暄，目光直接落在站起身的顾昭昭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仿佛能透过皮囊看到灵魂深处。
“顾昭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常年抽烟的痕迹，普通话带着一点南方口音。
“陈导您好，我是顾昭昭。”顾昭昭微微欠身，不卑不亢。
“坐。”陈凯森自己先在一张宽大的旧沙发里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叶知秋和安娜礼貌地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
“《凤唳九霄》里雨夜求告那场戏，眼神不错。”陈凯森开门见山，“有股子狠劲和韧劲，藏在骨头里，不是流于表面的嘶吼。”
顾昭昭心中微动，没想到陈导观察如此细致。“谢谢陈导。那场戏，裴将军的绝望和不甘是内化的，我觉得外放的表演反而会削弱力量。”
“嗯。”陈凯森不置可否，拿起茶几上的一份资料翻了翻，“资料上说，你没经过系统的表演训练？以前演的也都是些……”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是的。”顾昭昭坦然承认，“以前走了些弯路。是《凤唳九霄》和郑克导演给了我重新认识表演的机会。我一直在学习，也在补课。”她指了指身边的安娜，“这位是我的表演教练安娜女士，她给了我很多帮助。”
陈凯森看了安娜一眼，安娜微笑着颔首示意。
“学习态度很重要。”陈凯森合上资料，“《山河故人》的女主角林晚，是个复杂的角色。她经历了家族从鼎盛到离散，从大小姐到异国底层，再到重新找回自我和家族根源的过程。年龄跨度大，内心戏极重，需要演员有极强的可塑性和情感承载力。你有什么理解？”
来了。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顾昭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整理思路，然后清晰地说道：“在我看来，林晚的核心不是‘变化’，而是‘寻找’和‘坚守’。她寻找失散的亲人，寻找家族的痕迹，更寻找在时代洪流和异国他乡中被冲散的自我认同。她的坚韧，不在于她吃了多少苦，而在于她在一次次失望和打击后，依然没有放弃‘寻找’的本能，并在寻找的过程中，重新定义和坚守了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可能是亲情，可能是文化根脉，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尊严。”
她顿了顿，继续道：“她的表演难点在于，如何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不同的生存境遇下，保持这种‘寻找’内核的一致性，并通过细微的肢体语言、眼神和台词节奏的变化来体现岁月的磨砺和内心的成长。她后期的平静与豁达，应该是由前期的挣扎与执着淬炼而来，不能是空洞的。”
陈凯森听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专注了许多。
“剧本里有一段，林晚中年时在唐人街的洗衣房，无意中听到乡音，怔在原地很久的戏。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他抛出了一个具体的场景。
顾昭昭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画面：昏暗嘈杂的洗衣房，弥漫着蒸汽和洗涤剂的味道，她（林晚）正在熨烫衣服，手指因为长年劳作而粗糙。忽然，一段熟悉的、儿时记忆里的家乡小调，从角落里的老旧收音机里断断续续飘出……
她没有立刻表演，而是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我不会立刻有大的动作或表情变化。可能会先停下手中的熨斗，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然后耳朵会微微动一下，像是捕捉那个飘渺的声音。眼神会从疲惫和麻木，慢慢聚焦，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蒸汽和脏衣服，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手指可能会无意识地摩挲熨斗的把手，或者衣角。整个人的呼吸节奏会变慢，仿佛怕惊扰了那个声音。然后，当那调子断了，或者被其他噪音淹没时，她会极轻微地、几乎不可察地叹一口气，眼神里的光黯淡下去，但又不是完全熄灭，会留下一丝更深的怅惘和……更坚定的什么。然后继续熨衣服，动作可能比之前更慢一点，更用力一点。”
她没有用任何夸张的肢体或表情，只是用语言描述了一种内敛而充满细节的表演方式。
陈凯森沉默了几秒。会客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有点意思。”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不过，想象和呈现是两回事。明天上午十点，正式试镜。会给你一段指定的剧本片段，准备时间三十分钟。搭档演员也会在场。”
“好的，陈导。”顾昭昭点头。
“另外，”陈凯森站起身，走向书架，背对着她们，“我选演员，不看名气，不看背景，只看角色契合度和潜力。外面那些风风雨雨，我不管，也懒得管。但如果在我的剧组里，有人把心思用在戏外……”他转过身，眼神骤然变得严厉，“不管是谁，立刻滚蛋。明白吗？”
这话意有所指。显然，陈导对围绕顾昭昭的一些是非并非一无所知，他这是在警告，也是表明态度——他的地盘，只认演技和规矩。
“明白。”顾昭昭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坚定，“我会用表演说话。”
陈凯森深深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去吧。助理会跟你们确认明天的细节。”
离开工作室，坐进车里，叶知秋才松了口气：“陈导气场太强了。不过，昭昭，你刚才的回答很好！尤其是对林晚内核的理解，非常精准！”
安娜也赞许道：“对洗衣房那段戏的处理，很有电影感，注重细节和内心节奏，这是高级的表演思维。”
顾昭昭却没有太多欣喜，她知道，真正的难关在明天的正式试镜。“陈导给了机会，但也划清了底线。明天，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
回到酒店，顾昭昭立刻投入到准备中。安娜帮她分析了陈导以往电影中女性角色的表演特点，着重训练了情感收放的控制力和台词在平静下的张力。叶知秋则收集了可能作为试戏搭档的几位男演员的资料，分析他们的表演风格，以便顾昭昭更好地配合。
夜深了，顾昭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洛杉矶不眠的夜景，手臂上隐约的疼痛提醒着她白天机场的“意外”。林霄的阴影仿佛无处不在。
但此刻，她心中充满的却是对明天试镜的期待与战意。
陈凯森导演要的是“寻找”和“坚守”的林晚。
而她顾昭昭，何尝不是在寻找自己的路，坚守自己的信念？
这一次，她要为角色而战，也要为自己而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