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ICU门外,以一种粘稠而缓慢的方式流逝。
每一天,对苏念而言,都像是在希望与绝望的钢丝上行走。她获准的探视时间短暂而珍贵,每一次进入那充满消毒水气味和仪器滴答声的房间,看到时瑾年依旧紧闭双眼、依靠机器维持生命的模样,她的心就如同被反复浸入冰水。
然而,每一次他平稳的心跳曲线出现在监护仪上,又成了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微光。
罗思思和林岚在事发后的第三天凌晨,带着一身风尘和满眼的担忧,终于赶到了医院。
她们的出现,给了苏念一个可以暂时卸下坚强伪装的肩膀。
林岚红着眼圈,紧紧抱住苏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思思则迅速接手了与院方沟通、协调住宿、处理国内事务等繁杂工作,用她特有的冷静和效率,为苏念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后勤屏障。
团队的核心成员,除了仍需留院观察的时瑾年,再次聚集在了一起,尽管是在这样令人心碎的情形下。
许茜的手臂渐渐好转,她承担起了“强制”苏念休息和吃饭的任务;李星禾和林重负责与保险公司、旅行社以及学校方面保持沟通,处理事故的后续事宜;唐栀的镜头,不再仅仅记录壮丽山河,也开始捕捉这弥漫在异国医院走廊里的、无声的坚守与情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瑾年的生命体征在精心的医疗护理下逐渐趋于稳定,身体的冻伤和骨折在缓慢愈合,但他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医生口中的“未知数”,像一片浓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苏念几乎是以病房外的长椅为家,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是凹陷下去,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但她眼神中的那簇火苗,却从未熄灭。
直到事故发生后的第十天下午。
苏念像往常一样,在护士的陪同下,进行每日的短暂探视。她坐在病床前,用棉签沾湿他干燥的嘴唇,握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低声讲述着外面发生的事情,说着伙伴们的近况,说着他们未来还要一起去收集的声音……这是她这些天来养成的习惯,她相信他能听见。
“……瑾年,罗思思和岚岚也来了,大家都等着你呢。等你好了,我们……”她的话音未落,握着她的那只手,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苏念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手,生怕刚才那一下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秒,两秒……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那只手的手指又动了一下,比刚才更明显!紧接着,他覆盖在薄被下的胸膛起伏的幅度似乎也加大了,戴着呼吸机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不适的轻哼。
苏念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的脸。只见他那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开始轻微地、艰难地颤动,眉头也微微蹙起,仿佛在抵抗着沉重的黑暗,努力想要挣脱出来。
“瑾年?瑾年!你能听见我吗?”苏念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轻声呼唤,不敢太大声,生怕惊扰了他回归的进程。
仿佛是回应她的呼唤,时瑾年的眼皮挣扎得更加剧烈,终于,在几次尝试后,那双紧闭了整整十天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他的眼神是涣散的、茫然的,没有焦点,只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似乎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周围的一切又是什么。呼吸机面罩让他感到不适,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扯。
“别动!”苏念连忙轻轻按住他的手,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哽咽着,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瑾年,是我,念念。你在医院,你受伤了,现在在ICU,很安全……你能看见我吗?”
她的声音,如同穿越了重重迷雾的灯塔,逐渐指引着他的意识回归。时瑾年涣散的目光缓慢地移动,最终,艰难地聚焦在了苏念那张布满泪痕、却带着狂喜笑容的脸上。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似乎认出了她。那双曾经深邃如夜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初醒的虚弱、困惑,但在看清她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安心感缓缓浮现。他用极其微弱的力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他醒了!医生!护士!他醒了!”苏念再也控制不住,朝着病房外激动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泪水。
守在门外的伙伴们瞬间涌了进来,看到病床上那个终于睁开双眼的时瑾年,所有人都红了眼眶。许茜捂着嘴,林岚直接哭出了声,罗思思紧紧抿着唇,李星禾和唐栀相拥而泣,连林重都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下眼睛。
医生和护士迅速赶来,对时瑾年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太好了!意识恢复是最关键的一步!”主治医生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还很虚弱,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但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这真是奇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病房内外都弥漫着一种近乎节日般的喜悦。时瑾年虽然依旧无法说话,体力也极度不济,很快又沉沉睡去,但这一次,是安稳的睡眠。苏念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踏实地睡着了。
就在时瑾年苏醒后的第二天下午,当苏念正准备再次进入ICU探视时,一位之前负责她眼科随访的医院行政人员,带着一位角膜病专家找到了她。
“苏念女士,”行政人员递给她一份文件,语气平和而正式,“有一个重要的通知。我们接到角膜库的消息,经过严格的配型和筛选,目前有了与您高度匹配的角膜捐献资源。根据您之前的登记和病情评估,您符合接受第二次角膜移植手术的条件。如果您同意,我们可以在近期为您安排手术。”
这个消息,如同另一道惊雷,在苏念刚刚经历过大悲大喜的心中炸响。
第二次机会。
光明再次向她伸出了手。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片由时瑾年母亲馈赠的光明,曾经带她走出了黑暗,见证了梦想的实现,也经历了生死的考验。
而如今,这片光明因为之前的病变出现了衰退的迹象,视野边缘开始再次出现细微的模糊和眩光,虽然还不严重,但她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她一直在等待,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会在他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此刻,突然降临。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走廊,仿佛能透过ICU那扇门,看到里面那个正在为生存而战的爱人。
劫后余生,紧握的双手尚未温暖,新的希望与抉择,已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