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沈清音那锲而不舍的“文学交流”逼疯。他那方小小的院落,不再是避风的港湾,而是随时可能被“仙鹤”降临的雷区。他必须自救!必须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对他这个“知音”彻底失去兴趣!
经过几个晚上的辗转反侧,那主要是心疼自己被侵占的躺平时间,一个绝妙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自污劝退法!他要亲手撕碎那层被大小姐强行披在他身上的“淡泊名利、境界高远”的外衣,露出里面那条彻头彻尾的、庸俗不堪的咸鱼本质!
行动日,选在了沈清音照例前来“论道”的下午。
这一次,沈逸没有像往常那样如临大敌、坐立不安,反而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和“即将解脱”的期待,提前……嗯,没有扫地,也没有整理他那张唯一的石桌,甚至刻意把昨晚磕的瓜子壳留了几片在显眼的位置。
当那熟悉的、轻缓的脚步声在院门外响起时,沈逸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挤出一个他认为充满“市侩”气息的笑容。
院门被小蝶轻轻推开,沈清音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宛如一朵行走的玉兰花。她今日带来了一卷前朝画师的《山居图》摹本,正想与沈逸探讨其中的留白意境。
“沈逸堂弟。”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泠。
“哎呀!大小姐您可算来了!”沈逸一反常态,没有起身相迎,反而用一种夸张的、带着几分“热络”的语气招呼道,同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清音带来的画卷,心里嘀咕: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够我躺平吃几年?
沈清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怔,莲步轻移,在石凳上坐下,小蝶熟练地开始布茶——正是那罐名贵的云雾。
沈逸看着那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心疼得直抽抽。这得多少钱一泡啊!浪费!太浪费了!还不如折现给我!
他决定从这茶叶开始下手。
“大小姐,”沈逸搓了搓手,摆出一副“咱哥俩好聊聊实在的”架势,指着那杯茶,“这茶…看着就不一般哈!瞧这颜色,这香气!得不少钱吧?”他故意将“钱”字咬得很重。
沈清音端茶的手顿了顿,清澈的眸子看向沈逸,带着一丝不解:“此乃家舅所赠云雾,生于绝壁,产量稀罕,倒是不便以金银衡量。”
“哎哟!稀罕物!那就更值钱了!”沈逸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大小姐您想啊,这么稀罕的东西,若是拿去市面上,找几个托儿…哦不,是找几位风雅名士品鉴一番,再限量发售,搞个饥饿营销…呸,是物以稀为贵!那价格还不得翻着跟头往上涨?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清音的表情,期待看到她脸上出现厌恶、鄙夷之类的神色。
然而,沈清音只是微微蹙了蹙秀眉,沉吟片刻,竟缓缓点头:“堂弟此言…倒也有趣。‘饥饿营销’?虽闻所未闻,但细想之下,似乎暗合奇货可居之理。以文雅之名行商贾之事,倒也别致。”
沈逸:“……” 别致?别致你个鬼啊!我是让你觉得我俗!俗不可耐!
第一回合,失败。
沈逸不甘心,决定加大剂量。他将目光投向了沈清音带来的《山居图》。
“这画儿也好!真好!”沈逸凑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指着画上山间的一座小茅屋,开始信口胡诌,“大小姐您看这屋子,虽然破旧,但地理位置绝佳啊!背山面水,视野开阔!这要是好好装修一下,呃…就是修缮一番,弄个‘山景雅舍’的概念,按天出租给那些想体验隐居生活的文人墨客,绝对火爆!前期投入可能大了点,但回报率肯定高!这可比单纯放着看划算多了!”
他唾沫横飞,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满脑子只有生意的奸商。
沈清音听着他这番高论,看着画中那象征隐逸精神的茅屋,被他描述成了待开发的“山景房产”,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堂弟…总是能于风雅之中,见人所未见。只是…将这隐逸之居变为牟利之所,是否…有失本真?”
有失本真?对对对!我就是这么庸俗的人!快嫌弃我!沈逸心中狂喜,感觉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趁热打铁,决定祭出终极杀招——直接算账!
“大小姐,容我冒昧问一句,”沈逸扳起手指,一脸“精打细算”,“您平日里举办诗会,这场地、茶水、点心、纸墨…还有邀请才子才女们的车马费、润笔费…林林总总,开销不小吧?您有没有算过投入产出比?就是…花了这么多钱,得到了什么实际的好处?名声?名声能当饭吃吗?要我说,还不如把办诗会的钱省下来,投资点稳赚不赔的产业,比如…开个书铺?或者印点畅销话本?那来钱多快!”
他越说越起劲,简直把自己代入了沈家CFO的角色。
沈清音彻底愣住了。她举办诗会,向来只论风雅,何曾计较过这些“阿堵物”?她看着沈逸那认真计算、眉飞色舞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恍惚。这与她心目中那个能写出“独坐看云栖”的孤高形象,相差何止万里?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沈逸见时机成熟,决定抛出最后一句“至理名言”,给予致命一击。他拿起一块小蝶带来的精致糕点,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用一种饱经沧桑、看透红尘的语气说道:
“要我说啊,大小姐,什么诗词歌赋,什么人生理想,那都是虚的!人生在世,无非就是‘吃喝二字’!吃得饱,穿得暖,手里有点闲钱,想躺就躺,想睡就睡,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快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说完,故意咂巴咂巴嘴,还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嗝,试图营造一种粗鄙的效果。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连井边的蚂蚁仿佛都停止了爬行。
小蝶和春兰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拼命忍住笑意。夏竹则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圆形,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沈清音怔怔地看着沈逸,看着他嘴角的糕点屑,听着他那句“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手中的茶盏久久未曾放下。
她那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如此复杂的情绪波动——困惑、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被颠覆认知的茫然。
沈逸心中窃喜,成了!这下总该成了吧!大小姐定是被我这身铜臭气和庸俗人生观给彻底恶心到了!他终于可以摆脱这该死的“知音”身份了!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只见沈清音缓缓放下茶盏,并未动怒,也未曾拂袖而去。她只是用一种全新的、极其复杂的目光,重新审视着沈逸,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再看一遍。
良久,她才轻启朱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更深的好奇:
“堂弟今日所言…着实…振聋发聩。”她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吃喝二字’…看似粗鄙,然细思之下,竟暗合‘民以食为天’之古训,乃至…至简大道?莫非堂弟是想以此警醒清音,莫要耽于虚妄风雅,而应脚踏实地,关注民生根本?”
沈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沈清音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神越来越亮,自顾自地继续推论:“是了!定是如此!堂弟先前以‘阿堵物’论诗会,并非真看重黄白之物,而是借机讽喻世家浮华奢靡、不事生产之弊!甚至不惜自污形象,以这般惊世骇俗之言点醒于我…”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看向沈逸的目光,从之前的欣赏,竟然渐渐带上了一种……发现了“卧龙”“凤雏”般的敬佩与感激!
“堂弟用心良苦,清音…明白了!”她郑重地说道,仿佛接下了什么神圣的使命。
沈逸:“!!!”
我明白你个泡泡茶壶啊!沈逸内心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恨不得以头抢地。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自污,而是在给这位大小姐本就丰富的想象力添砖加瓦!这脑补能力,简直是突破天际了!
他看着沈清音那副“我已洞悉一切”的表情,只觉得眼前一黑,前途无亮。
他的自污劝退法,非但没有成功,似乎……还起到了反效果?
苍天啊!大地啊!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