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溪庵的小屋里,光线昏暗。
仅有一扇小窗透进山间的天光。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陈年木材和干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
陈设简陋得近乎苦行:一张窄榻,一个旧蒲团,一张矮桌,桌上只有一盏油灯和一本磨出毛边儿的经书。
唯一显得不同的,是角落里一个小小的佛龛,供奉着一尊木质观音,佛像前却放着一个与佛门清净地格格不入的物件——一个用暗红色绸布小心包裹着的、巴掌大的东西。
淑娥示意尹恺杰和顾红磊在矮桌旁的木凳上坐下。
自己则缓缓走到佛龛前,跪在蒲团上,背对着他们,久久凝视着那尊观音像,就像忘记了身后两人一猫的存在。
良久,淑娥终于转过身,伸出手,指向尹恺杰随身带来的、那个装着欧阳荣儿遗物的几本笔记,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最后,目光落回尹恺杰脸上。
尹恺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问:你是不是找到了一些欧阳荣儿留下的东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
“是,”尹恺杰的声音干涩,他连忙将那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翻到有符号记录的那几页,递到淑娥面前,“我找到了这个,还有一张她和爻一旻妹妹的合影,背面写了字。淑娥,当年……当年是我糊涂,是我对不起你!”
看到那熟悉的笔迹和那些隐晦的符号,淑娥的身体明显地摇晃了一下,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泛红的湿润。
颤抖着手,轻轻抚过笔记本上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那位早已逝去的挚友。
抬起头,再次看向尹恺杰,这一次,眼神里的怨怼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哀伤。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指了指笔记本,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顾红磊看得有些困惑,但尹恺杰却懂了。
淑娥是在说:欧阳荣儿确实在调查,这些符号是关键。但淑娥所知道的,或许并不完整,或者,有些事她无法轻易说出口。
就在这时,淑娥作出了一个让两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转身过去,走到佛龛前,极其郑重地双手捧起了那个暗红色的绸布包。
走回来,将布包轻轻放在矮桌上,示意尹恺杰打开。
尹恺杰的心跳骤然加速,看了一眼淑娥,对方用眼神给予他肯定的鼓励。
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绸布包。
里面露出的,是一个更小的、做工精巧的女士怀表。
纯银的表盘已经有些氧化发黑,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精致。
这怀表尹恺杰认得,是欧阳荣儿的心爱之物,是她父亲送给她的大学毕业礼物。
淑娥指了指怀表,做了一个“打开”的手势。
尹恺杰屏住呼吸,用指甲抠开怀表的表盖。
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张欧阳荣儿的小照,笑容依旧明媚。
但淑娥示意给他看的,显然不是这个。
指了指怀表本身的结构。
尹恺杰仔细观察,发现这怀表似乎比普通的要厚一点。
尝试着拧动表壳边缘,发现表壳竟然可以旋开!
这是一个带夹层的怀表!
当他小心翼翼地将外层表壳旋开后,露出了里面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机芯,而是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小卷微缩胶卷,以及几张折叠得非常仔细的、薄如蝉翼的纸张!
尹恺杰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顾红磊也惊得凑近前,瞪大了眼睛。
而在最后一张纸的背面,还有几行略显潦草的字:
证据在此,若我遇害,望交予可靠之人,揭露其罪。淑娥姐可信,然亦危矣,勿连累。杰……望自安。
最后的“望自安”三个字,笔墨深重,透着一股决别的不舍与担忧。
看着这字条,看着这铁证如山的物证,想像着欧阳荣儿当年在怎样危险的环境下,偷偷记录下这些,又将它们藏在自己最珍爱的怀表里,最后写下这如同遗言般的嘱托……尹恺杰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泪水瞬间模糊了这个硬汉的双眼!
原来她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甚至在最后关头,还在担心会连累淑娥,还在希望他尹恺杰能够平安!
“荣儿……”尹恺杰哽咽着,几乎拿不住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张。
淑娥的眼泪也终于无声地滑落。
指了指怀表,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做了一个“藏”的动作,再指了指门外远方的方向,最后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尹恺杰和顾红磊都明白了。
欧阳荣儿在遇害前,可能预感到了极大的危险,想办法将这个藏有证据的怀表交给了她最信任的淑娥。
为了保住这最后的证据,也为了自身安全,淑娥不得不选择沉默、远走他乡,甚至假装失语,在这深山古庵中隐居七年,守护着这个秘密,也守护着对往事的忏悔与记忆。
难怪张伯说淑娥是“走了”,她这是为了自保和保护证据!
“爻一旻……这个畜生!”尹恺杰咬牙切齿,巨大的悲痛过后,是更深的愤怒与恨意。
爻一旻不仅杀了欧阳荣儿,还差点让这真相永埋地下!
顾红磊也被这沉重的真相震撼了!
努力保持着冷静,仔细查看那卷微缩胶卷:
“尹局,这胶卷里的内容,可能更关键。需要专业的设备才能查看。欧阳阿姨……她真的太勇敢了。”
尹恺杰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证据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紧紧握在手中。
这不仅仅是证据,这是欧阳荣儿用生命换来的正义之火。
抬起头,看向泪流满面、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岁的淑娥,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愧疚。
站起身,对着淑娥,深深地鞠了一躬。
“淑娥……谢谢你。谢谢你守了这么多年……对不起,当年……是我错怪你了。”
淑娥看着他,泪眼婆娑中,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一次,摇头的含义不再是否认,而是原谅,或者说,是放下。
指了指桌上的证据,又指了指尹恺杰,再指向庵堂之外,做了一个“去吧”的手势。
意思很明确:真相已经交给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尘封了七年的证言终于重见天日。
但尹恺杰知道,这或许只是开始。
爻一旻虽死,但他背后的网络呢?
这证据一旦公布,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握着那份沉甸甸的证据,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群山,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如铁。